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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真没有!”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毫不客气地回道,“走罢走罢,换个地方自荐去,这里是天工院,不是书画院!”

苏晏与沈柒闻声望去,见是个身量奇高、卷发碧眼的年轻西夷人,正拿着手里的画卷努力说着什么。驱赶他的是天工院的院工与守卫。

两人对视一眼,走过去看情况。苏晏问:“发生何事,尔等在此聒噪?”

院工认得他,连忙行了大礼:“不知苏相在此,惊扰到大人,小人万死……”

苏晏不耐烦听这调调,摆手问:“直接说,出了什么事?”

院工答:“这个莫名其妙的西夷人,非要来此自荐入院,说他画技高超,用笔与风格都与我朝迥然不同,画人真实如照影,叫什么……油画!小人跟他说了好几遍,天工院招的是格物大家,不是画师,他就是听不进去。”

苏晏转头打量那名西夷人,估摸对方不到三十岁。看长相,像是南欧一带的,按这个时代的海航路线推算,大概率是西班牙或葡萄牙人,要么就跟前朝那个旅行家一样来自意大利。

在大铭人看来,这些西夷人个个长相怪异,也就比青面獠牙的夜叉稍好一点。看院工的表情就知道了,实在嫌弃得很。不过苏晏是经历过现代审美锤炼的,觉得这个洋鬼子长得还不错,五官有那么点凯奇年轻时候的味道。

西夷人一双灵活的眼珠子上下打量过苏晏与沈柒,觉得他们应该是大官,便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说:“大人,我的画很好的,跟真人一样,看看?”

苏晏刚伸手,沈柒就抢先一步,从对方臂弯里抽出画纸展开。

苏晏一看,的确是欧洲古典油画,画的是个小官吏的正面像。虽然他是绘画门外汉,但前世欣赏多了传世名作,多少也能看出点好赖。这西夷人的画技也许称不上名家,但肯定是专业水准,至少所画的人物肖像写实逼真,又不失艺术美感。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贵邦何处?”

西夷人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

苏晏一转念,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哪国人?”

西夷人这才反应过来,解释道:“我是意大里亚人,名字你们不好念,用大铭话来说,就叫爱华多。”

果然,意大利人,天然呆。苏晏暗中小小地吐了个槽,把画像递还回去,和气地说:“爱华多,你画得的确挺好,可惜天工院只收自然科学人才,不收绘画音乐之类的艺术人才——这话听得懂吧?”

爱华多终于听懂了,露出个极其遗憾的表情。

苏晏看他身上衣物洗得泛白,估计是漂洋过海到大铭京城后穷得不行,听说天工院免费提供食宿,来碰个运气的。

搞不好又是个受了游记影响,以为东方遍地是金,来淘金失败的倒霉蛋。苏晏正想掏点碎银把他打发走,脑中忽然闪过一点灵光,但稍纵即逝,还没抓住就消失了。

他沉吟片刻,实在找不回那点灵感,于是决定依照直觉留一线,不把路堵死,便对爱华多说道:“这样吧,你留个地址……就写在这张纸上,假如以后有需要,我会派人找你。这点银子算是见面礼,你先拿着。”

爱华多也没什么不食嗟来之食的自尊心,很愉快地接过钱、道完谢,还对他和沈柒说:“要不,我也给你们画一幅?单人肖像也行,情侣画像也行。”

苏晏大窘,摆手道:“不必不必,颜料不好弄,你省着点用吧。”

他拉着沈柒出了天工院大门,去溪边牵马。沈柒哂道:“这夷人看着傻乎乎,还算有点眼力劲。”

苏晏忍笑:“别嘲啦,回家吃饭去了。”

两人快马加鞭,赶回苏府时天色擦黑,正是掌灯时分。

厨房现有好几个厨娘,苏小北左右无事,守在门房等自家大人。苏晏进门见到他,有点意外:“小京呢?每次都是他守门房不是。”

苏小北眉头微皱,说道:“请假了,说母家亲戚有事,这两天都回不来。说来他母亲都过世多少年了,从未听说有什么亲戚,这都哪儿冒出来?该不会听说他在阁老家当小厮,就来攀关系、打秋风罢?小京缺心眼,可别被人给骗了。”

苏晏拍了拍他的肩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世情如此,小京又如何逃得过。他虽单纯活泼、没什么心眼,但也不是傻的,应该没那么容易被骗。再说,还有老爷我给他撑腰呢。过两天等他回来,你帮我详细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

苏小北点点称是。

苏晏又问:“阿追呢?”

苏小北飞快地看了一眼沈柒:“追哥刚刚才走的,说有事出去一趟,夜里会回来。”

苏晏琢磨着,怀疑阿追是因为下午去皇宫前接他,结果看见他和沈柒骑马出城,等到入夜又见他们双双回府,着恼之下就不想跟他们一桌吃饭了。

他有点无奈地望向沈柒。

沈柒脸色一沉:“这草寇,我没嫌弃他就不错了,他还敢甩脸子?这事谁也别管,今晚这顿晚饭有我没他。”

苏晏没辙了。想来阿追过了气头就会回来,到时再想法子斡旋吧。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用完晚膳,沈柒被他好说歹说劝回去休息后,在夜半转醒的寝室,荆红追跟个鬼魂似的站在床前,把他吓了一大跳。

“——阿追?”苏晏坐起身,在幽暗中看清了对方的脸,松了口气,“为何这么迟才回来,吃过饭没有?”

荆红追从衣架上取下外袍,上前几步坐在床沿,给苏晏披上:“大人,属下今夜可否带你去一趟风荷别院。”

苏晏闻言乍惊还喜:“是皇爷醒了吗?我最近忙,都两天没去看他了!”

荆红追道:“倒是没听陈大夫说。今夜之行是小皇帝的意思。”

“贺霖让我过去一趟?什么事,他自己呢?”苏晏追问。

荆红追一边给他穿衣,一边道:“小皇帝说他也会过去,但不确定具体时辰,毕竟要掩人耳目地出宫,并非易事。”

“那我们就尽快过去。”

苏晏穿好衣物,荆红追还给他加了件带风帽的斗篷,把头脸遮严实,然后抱起他,悄然离开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