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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风帽之人笑道:“这才是我家主人赞赏有加的沈七郎。”

沈柒沉着脸,一步步接近车厢,掀开了帘子。

苏小京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被他身上浓郁的杀气刺得不由自主地打颤,但仍紧紧抱住了怀中之物。

绣春刀的刀尖伸入他的衣襟,挑出一个包裹。锋利冰冷的刀尖在胸口皮肤上划过,把苏小京吓得面如土色。

沈柒拨开包袱皮,发现内中是一册厚厚的硬皮本子,封面五色龙章,上书“天潢玉牒”四个墨字,内页用的是柔韧的黄帛,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皇族宗室的谱系,以帝系为统,包括其余宗室的宗支、房次、封职、名字、生卒、母族姓氏、婚嫁时间、配偶姓氏……均详细罗列其上。

——这是最具权威性的皇室族谱,也是宗室子弟们最确凿的身份证明。

天潢玉牒平日里存放于文渊阁附近一座名为“皇史宬”的石宫,锁在金匮之中。眼下到了十五年一修的时候,故而从石宫中请出来,暂时放于太庙中,由钦天监择良辰吉日后,着史官进行增补修订。

这玉牒只有皇家宗室才能阅览,连沈柒也只闻其名。他随手翻过几十页,停在纸页中夹了一根红绳的景隆三年——

“信王朱檀礼三子四女,第一子……第四女……是岁,妾室柳氏有孕,未产逢难而失,不知男女。”

沈柒抬眼看苏小京,他手腕上常系的红绳不见了。

特意在这一页做了书签,为什么?

卖身为奴的苏小京、常挂在嘴边的倾家之案、鹤先生与弈者异乎寻常的收买……沈柒将线索与蹊跷全部串起来,化作了一个更为清晰的猜测:“你是……十五年前谋逆案中,走脱的柳氏所生?”

苏小京忽然不抖了。他深深吸着气,用前所未有的胆量与声量,对沈柒大声说道:“我是信王之子,朱贤!”

风帽人在沈柒背后幽幽道:“我家主人早就说过,朱槿隚与朱贺霖并非正朔龙种……他才是。”

苏小京……朱贤……才是?

沈柒终于明白了冯去恶临死前吐露的秘密,与妖书案背后深藏的另一重秘密的全貌,明白了弈者手上最“师出有名”的依仗。

苏小京说:“沈大人,这些年我是亲眼见着你和苏大人两情相悦,但中间总有人横刀夺爱,死活不肯放过你们。好容易熬到先帝归天,他儿子却更不讲理,前些日子入夜将苏大人召到奉先殿,到了第二日散衙时分,才由我驾着马车接回来。你知道,苏大人那时在车上说了什么?”

沈柒把指节攥得蜡白,牙关咬出了铁锈味。从高朔手中拿到的那件撕烂的红纱衣,像一汪噬人的血泊,要把他的神智全吞进去。

苏小京不等他问,径自答:“苏大人很懊恼,说‘昨夜不该冲撞皇帝,反正最后也没逃过,何必多受折磨,他眼下还肯给我点脸面,日后就未必了。’”

没逃过。受折磨。

沈柒猛地伸手扼住苏小京的脖颈,一双眼睛寒光凌厉、凶戾难当:“闭嘴——”

苏小京被掐得直翻白眼,颈骨咯咯作响。

一支分水刺往沈柒手腕上拨去,戴风帽那人劝道:“沈大人息怒。冤有头,债有主。”

沈柒如野兽般喘着气,慢慢松了手。苏小京面色发紫,趴在车厢地板上咳得死去活来,好容易缓过气来,断断续续道:“拿我泄愤……又有什么用呢……你想跟皇帝抢人,抢得过么?除非……除非换一个,不打苏大人主意,还愿意成全你们的……皇帝……”

“谁?你?”沈柒一脸不屑。

苏小京暗中恨得咬牙,嘴上却服软道:“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所以需要依靠那些有本事的人,譬如鹤先生,譬如……沈大人你。我只想要回应得的身份,至于江山怎么治理,我不懂,就让懂的人去做。”

戴风帽那人接着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指挥使大人,随车前去见我家主人,如何?”

沈柒不吭声。

沉默许久,他嘶哑地开了口:“我是要见他,但不在今日。你们走罢!”

苏小京还想再说什么,风帽人朝他摇了摇头后,跳上车辕抓住缰绳。

“我家主人尊重沈大人的意思,等大人什么时候做好准备了,再来联系守门人。”

马车在熹微的晨光中扬尘而去。

沈柒静立片刻,提着霜雪一样的绣春刀,低头看地面上昏迷的三名暗探。

苏晏曾经说过话萦绕耳畔:

“只要这件事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权衡过利害关系,最终能承担起后果,那么这就是你心中认定,必须去做的事。对此无论我知不知情,都不会去阻碍你去做真正想做的事。”

“但是七郎,我是真的想与你厮守终生。所以如果有些情感成了我们在一起的阻碍,我会尽力去消弭。同样的,如果有些决定会造成我们信念上的分歧,也请你三思而后行。”

在他身后的林子里,一身夜行衣的褚渊悄无声息地远遁,藏在怀中的那张纸条已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