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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内,荆红追听苏晏讲述完他与朱贺霖之间的对话,先前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变得越发清晰。

“大人……”他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有没有觉得,小皇帝故意把话头往他想要的方向引?”

见苏晏没有搭腔,荆红追唯恐大人误会自己挑拨,进一步解释道:“大人还没明确表态呢,他就把‘去打探豫王的虚实,查证他是否有不臣之心’的用意主动抛出来,又一口一个‘绝对不行、绝不同意’,这不是激将法是什么?”

苏晏安抚地拍了拍荆红追的胳膊,微微一笑:“我知道,阿追,我那下就知道了。”

荆红追问:“大人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入他的彀?”

苏晏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落叶的山桃树,轻叹道:“因为豫王这件事,我有责任。”

“责任?豫王是忠是奸,小皇帝是信是疑,都是他们之间的事,与大人何干。”

“你不知道,阿追,那一夜你和七……沈柒在宫道处等我,而我折返回去,见了朱贺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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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本宫的书房内,朱贺霖转身,把手中的一张便笺递给苏晏:“这是我翻阅父皇给我批改的最后一份策论时,夹在里面的。”

苏晏接过对折的便笺,打开,借着烛火,看清了纸页上景隆帝的笔迹:

“豫王之去留,关乎社稷稳定,须知纵虎易,擒虎难。吾儿敏慧,可掂量己力,斟酌处置。”

苏晏犹豫了一下,问朱贺霖:“小爷之前答应过豫王,他助你回朝,你放他离京。如今小爷自己是怎么想的?”

朱贺霖心中很是矛盾:“出于承诺与情分,我倒是愿意放四王叔离京。但父皇考虑得也有道理,‘纵虎易,擒虎难’,万一他到了封地,雄心复生招兵买马,或可能又被大军拥戴,将来究竟会不会生出异心,谁也不能保证……或许连眼下的他自己,也不能保证。”

他犹豫不决地看着苏晏:“清河,你帮我拿个主意?”

苏晏道:“你是嗣皇帝,主意还是得你自己拿。我最多只能帮你出谋划策,做个参考。”

“那你帮我参考参考?”朱贺霖不死心地问。

苏晏微微一笑,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把便笺上的几个字指给他看:“皇爷的用意在这里——”

“‘掂量己力’?”

“对。皇爷是想问你,对自己的能力有没有信心?若担心将来镇不住豫王,就继续扣留他。若是相信自己的治国之能,将来哪怕风云万变,也有平定天下的能力,那就放他走。”

朱贺霖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最后他对苏晏说:“倘若我连放走四王叔的勇气与自信都没有,又如何面对像弈者这样强大的敌手?

“清河,我对你许诺过——将来,我会成为盛世名君。我相信自己。”

苏晏含笑点头:“我也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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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中,苏晏喃喃道:“是我怀着对豫王网开一面的私心,主观解读皇爷‘掂量己力’的意思,引导贺霖放走了他……”

“不!”荆红追语气坚定,“这是小皇帝自己的选择。他相信自己能镇住豫王,或者说,他渴求这份自信,来证明他拥有统御天下的能力。”

苏晏道:“无论如何,此事我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暗查豫王的任务,非得我去不可。豫王若初心不改,那最好不过,我会向朝廷上疏,力主让他领兵迎战北漠;他若生了异心,我便拼力劝他,导他回正途。”

“……若是他冥顽不灵,为了报复老皇帝、为了夺权的野心,一条反路走到黑呢?”荆红追问。

苏晏背对荆红追,露出了一个无人看见的惨笑,低声道:“我会亲手打造一个牢笼,再把他关进去。”

他吐出“牢笼”二字时,像被北方呼啸而来的朔风穿透了胸膛。

在这浩荡于天地的朔风中,豫王坐在京畿界碑的碑顶,朗声大笑:“好!至少我这样的异类,不是天底下的独一个。”

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往自己身上一带,豫王将手里折的马鞭指向北方:“往事已矣,向前看。前方是茫茫北漠、烈烈旌旗、萧萧马鸣,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我带你感受一下,京城外自由的风。

你这位从龙的大功臣,还真为新君着想,不过,告诉他,放心罢!

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朱槿城,你亲口说过的话,我能不能信?如果当时能,那么现在呢?

被揽过的地方灼热地刺痛起来,苏晏伸手捂住了右侧肩头,长长地吐了口气。

转过身后,他的脸上已没有任何犹豫之色,平静地说道:“阿追,把山西司的地图拿过来,我们看看去大同的最快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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