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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八月即飞雪。如今正是十月底,中原江南或许还残留着秋的余韵,塞外却早已是雪原皑皑,霜草茫茫。

下了一夜的小雪终于止歇,云层仍是灰蒙蒙的,压得山岭上的边堡轮廓模糊不清,仿佛湿纸上晕了墨。

两名军中运粮官,正在负责押送粮草的队伍旁缓骑闲聊。

“……听说了吗,朝廷要派监军来督战了。”

“不会吧,咱们将军不是早就放出风声,说哪个死太监敢来军中对他指手画脚,直接扔去阵前扛大旗?”

“是真的!难怪朝廷放心不下,我刚来时也吓了一大跳——豫、将军也太狠手了!敌酋一个都还没斩呢,自家官兵先杀了一批。二十几个人头,就这么骨碌碌在辕门滚着,谁看了不心惊肉跳?”

“还有那个后队斩前队、士兵斩将领的新规矩,着实令人后背发凉啊!”运粮官甲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运粮官乙正要继续搭腔,一名斥候策马飞奔而来,禀报:“前方十里外有一队车马,约有两三百人,打着大铭朝廷的旗号,两辆马车前后还有锦衣卫缇骑护送,正朝这边过来。”

运粮官乙惊道:“看清楚了,真是锦衣卫?”

斥候答:“圆顶大帽、锦衣曳撒、绣春刀,错不了。”

运粮官两人面面相觑:“……说曹操曹操到,莫非就是朝廷派来的监军?”

不多时,那支队伍近到视野中,双方都谨慎地保持了一定距离。

一名锦衣大帽的缇骑驱马靠近些儿,大声喝道:“锦衣卫护送。前方什么队伍?速速表明身份,以免误伤!”

运粮官甲连忙应道:“运粮的运粮的!我们是靖北军麾下!”

锦衣缇骑转身回到马车旁,似乎听车内之人吩咐几句,旋即又上前说道:“我等护送的是朝廷所派的监军大人,正要前往靖北军大营。你们能否拨出个一两个人带路?”

运粮官自知无权验证对方的身份,而且大营所在的边堡城墙极为坚固,城外关卡重重、绵延数里,自有专人验证往来者身份。便点头道:“卑职派一名斥候为大人们带路。职责在身,不便久留,告辞了。”

两人朝锦衣缇骑抱了抱拳,押粮草车辆继续前行。

两支队伍擦肩而过时,运粮官甲难抵好奇地转头多看了几眼,正好看见前辆马车的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头戴三山帽、身穿御赐蟒衣的中年宦官,抻着双臂舒展筋骨,发出唉唉的叹气声。

运粮官甲和乙再次对视了一眼,同做口型:死太监!

他们没了多看的兴致,匆匆押车走远。在他们身后,蟒衣宦官走到后一辆马车边上,隔着窗子请示:“大人是要下车松快松快筋骨,还是继续行进,前往靖北军大营?”

车窗内传出年轻男子声音:“先赶路,入冬了天黑得快。”

蟒衣宦官应了一声,吩咐护卫:“继续赶路。”

一行车骑在斥候的带领下,向着山岭上的边堡逶迤而去。

-

边堡内,一座石块与土块垒做的平房,从窗户间透出的灯光比其他房子亮得多。

这便是靖北军目前的主帐所在。

当然,大军正在边境游击中,并没有固定的驻地,附近这几座规模较大的边堡也只是暂时的营地。

曾经的豫王府侍卫统领华翎,如今成了新任的黑云突骑长。故而又重新提拔了一个亲军头目,名唤“微生武”的二十来岁青年,原本是太原军镇的一名参军,其父曾在十多年前的靖北军服役过,从小耳濡目染之下,怀着满心崇拜之情,死乞白赖地要给“靖北将军”当亲兵。豫王为了尽快融合这批分别来自太原、榆林与宁夏的兵士,便同意了。用了一阵子,感觉还不错,小伙子忠诚又机灵,就是对他有点热情过头,需要时不时泼点冷水遏制一下。

此刻,满怀热情而来的微生武敲了敲门,获准后进屋,觌面便道:“将军,果然还是来了!”

豫王正在研究军报,头也不抬:“什么来了。”

“朝廷派的监军。”

豫王一挑眉,抬眼盯住了微生武。

微生武被这饱含深意的询问眼神扎了一下,挠了挠眉梢:“哨卡验过文书与身份腰牌了,是京师御马监的掌事,黎满。”

豫王难掩失望地哼了声。

微生武知道自家将军讨厌被人掣肘,尤其是没本事的外行人,便提议:“要不卑职先给他来个下马威?他若是识相,不对军务指手画脚,或许还能留得一命。”

豫王把军报翻过一页,懒洋洋道:“随便。”

出了房门,微生武斜几下眼珠,计上心头,跑去问军需官:“上次我们在草原上逮的那窝小狼呢?”

军需官答:“按您的意思养着呢,如今有点大狼的样子了,今后驯好了,说不定还能当传讯兽。”

“借我两头。”微生武说着,进了狼圈,一边咯吱窝下夹一头草原狼,雄赳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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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接待的兵士对新来的监军大人及其护卫颇为怠慢,给领到一处土窑洞前,呶了呶嘴:“边境条件简陋,诸位大人就屈就一下吧,总比露天搭帐篷好。”

黎满本是御马监的掌事太监,在紫禁城里颐养惯了,哪里住过这等陋室,当即就要发怒:“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接待的兵士不等他发完牢骚,干脆利落地回了句:“不是!”随即拔腿走了。

黎满气了个倒仰。

却见同行的那位大人带着贴身侍卫,毫不犹豫地往土窑洞走去,忙不迭叫道:“大人何等身份,怎能住这种鬼地方……”

不料对方颇为奇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靖北将军何等身份,他都能住,我怎么就不能?”这句问话语气虽平淡,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力度,黎满被噎得一口气梗在喉咙,生吞鸡蛋一样咽下去。

“黎公公若住不惯也无妨,可以另寻佳处,此处就让与我吧。”对方带着贴身侍卫进了窑洞,反手把破旧的木门给栓上了。

黎满没辙,又不敢再在他面前发脾气,只好吩咐随从:“你们附近四处转转,看还没有人稍微像样点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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