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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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柒趁着夜色再次潜入城外营地,摸近那个关押俘虏的毡帐时,乔装易容成郎中的楼夜雪正给霍惇更换最后一处伤药。
霍惇想着他给苏晏的那颗装着毒粉的蜡丸,总觉得心下不宁,忍不住开口道:“老夜,要不毒杀阿勒坦之事就别让苏大人沾手了,派个暗探去做罢,或者让我去?苏大人再怎么谋略过人,毕竟是个文弱书生,连护身的武功都没有,万一失手岂不是九死——嘶!”
楼夜雪正在缠纱布的手用力一紧,疼得对方抽了口气,方才不紧不慢地说:“你以为身手比脑子重要?我亦是个文弱书生,不是照样统领夜不收这一支奇兵?再说阿勒坦何等人物,三年前你在全盛时期都打不赢他,如今他威势更胜当年,除非攻其软肋,否则此计难成。至于苏清河,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此人聪明得很,最擅长从困境中搏生机,笼络人心的本事一等一。就算下手之前被察觉,只要他肯把脸皮与节操一并舍出去,阿勒坦也奈何不了他。”
隔着穹帐上的一道割缝,沈柒听得面色铁青,眼中满是寒光厉芒。
幸亏他多留了个心眼,返身来探这帐中究竟,才发现霍惇与严城雪这两人早已混入北漠军营,得以知道他们谋划刺杀阿勒坦的内幕!
难怪清河要装作不认识他——久别重逢,哪怕心中怨极、恨极,又怎么可能连个流连的眼神都不给?但因身负危险使命,清河这是唯恐连累到他啊!
“机”者,机密、机要也。“偶”者,夫妻配偶也。“机变,偶不变”——纵使为了国事再怎么临机应变、逢场作戏,与君同此之心也绝不会变。这暗示得还不够明显么?
沈柒一时万念纷至、悲欣交集,为自己所选的那条布满刀光剑影的黑暗之路,为被伤得情恸咯血、挂冠归隐却仍未对他彻底心死的苏晏。
无论清河是否还爱他,无论双方立场阵营如何,对夜不收意欲刺杀阿勒坦这件事他都不会作壁上观。
弈者的确是下了死命令,要千方百计拉拢北漠之主一同对付新君朱贺霖,好在关键时刻牵制住朝廷的兵力。但“北漠之主”只是一个代表权力的尊号,没有了阿勒坦,还有胡古雁,还有其他野心勃勃的部落首领,哪个不比阿勒坦更好操纵?
沈柒垂目注视满地黄沙,手指摩挲着刀柄,杀机与诡计一同在心底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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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古雁率部下人马以辎重队诱敌深入,差一点就干掉了黑云突骑长华翎,却在闻讯赶来的豫王手上吃了亏。
为及时止损,他选择撤兵,于回程途中碰上了刚打赢一场遭遇战的王庭精骑兵。
胡古雁知道领军的必是阿勒坦本人,正心不甘情不愿地准备上前见礼,忽听传令官来报,说圣汗决定提前几天搬师回城,让他也一同回去。
“为什么,不跟靖北军游击了?”胡古雁不满地问。
传令官答:“军情有变。靖北军各个分队有向东收拢之势,圣汗推测其集中兵力,接下来会有大动作,目标可能是旗乐和林,为防空巢,故而收兵。”
胡古雁想来想去,觉得豫王不是铭显祖,靖北军也没那个孤军破城的胆量,于是嗤了声:“恐怕是心里记挂着婚期,想早点回去洞房花烛罢!自从阿勒坦迷上了那只中原狐狸,行事就变得瞻前顾后,成婚之后还不得连尾巴都夹起来走路,哈哈哈。”
传令官不忿他冒犯圣汗,但碍着他先汗养子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大声道:“军令已带到!”打马走了。
这番话自然传到了阿勒坦耳中。
随侍的王帐亲卫们闻言勃然大怒,纷纷指控:“胡古雁台吉越发肆无忌惮了,屡次公然顶撞圣汗。”“在背后散布流言不说,还在宫宴上借酒装疯、冒犯可敦,如今连军令都要嘲讽,不能再纵容他了。”“我看他是想造反!”
阿勒坦抬手,示意亲卫们就此打住,沉声道:“中原有句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且看着。”
一名亲卫忍不住追问:“圣汗真的打算对他一忍再忍?”
阿勒坦神情淡漠,流金的眼瞳中幽光流转,反问:“眼看害群之马向着悬崖狂奔,我是中途用绊马索拦住它呢,还是给它加一把草料呢?”
亲卫们若有所思。阿勒坦一抖缰绳,喝道:“整兵,回城!”
这次胡古雁言语不敬,他不屑计较之余,着实也没生出什么大怒火来。也许是因为心里的确记挂着婚期,也许是因为怀中那张刚刚收到的、斡丹命人飞马寄来的手书。
手书上原封不动地记录着乌尼格想要传达给他的一番话,仿佛斯人就站在他面前,负着手、板着脸,用那般可爱的威胁语气,娇傲地道:“我明日,最迟后日,就要见到你。你要是赶不及回来,这婚别结了,爱娶谁娶谁去,莫挨老子!”
光是在脑海里想一想,就足以让人归心似箭地把马力催发到极致。
抵达旗乐和林时,距原定的婚期还有三日半,圣汗连身上沾满尘土的战袍也顾不上换,径直奔向王宫寝殿,去见他隔空发威的可敦。
但在打开殿门,看到苏彦的第一眼,阿勒坦却愣住了。
对方并没有他想象中负气撒娇的情态,而是换了一身中原士子的深衣,头戴四方平定巾,在摆着笔墨纸砚的案几后正襟危坐,神色庄重。
阿勒坦带着疑惑走近,唤道:“……乌尼格?”
苏彦手按案面,端然回应:“孛格达可汗。”
阿勒坦疑惑之余,竟莫名生出一丝忐忑,在案几前方三尺处半蹲下来,平视着他:“乌尼格,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我说?”
苏彦心里对这番先声夺人的情景创设有点满意,面上却不露分毫,一脉地郑重其事。
“自隋唐以来,朝廷正式开科取士,以科举制度选拔天下人才。然而在秦汉时期及之前,除朝廷诏举贤良之外,智谋之士想要扬才经世,更重要的一个渠道便是——献策。
“先秦诸子著书立说,游说四方,执着于劝谏各国君王采纳其治国策略,因此开启百家争鸣的局面,儒术经此浪淘而大成,长盛千年。张仪入秦献连横之策,被秦惠文王采纳,封卿拜相,奠定了秦败六国而霸天下的基础。
“而今日,吾欲以浮芥之身、微末之识,斗胆效仿先贤向圣汗献策,以解北漠与大铭百余年纷争、各有损敝之困局,还望圣汗听吾一言!”
阿勒坦愕然看着面前的年轻文士,将那些入耳的字眼在脑中慢慢参解过后,神色逐渐变得严肃,改半蹲为盘腿坐,挺直腰背,双手按膝,岸然道:“请小先生赐教。”
先生就先生,干吗要加个“小”!苏彦微感不满,暗中吐了个槽。
但眼下不是吐槽的时候。要知道自古谋士献策,讲究一个“务虚设谋”。意思就是所献之策,首先得是比较“虚”的构想,是理论性与策略性的。而接下来谋划的方案,要能提供多种选择,以供主公去决断,也就是所谓的“上中下策”了。
谋士只有建议权,而没有决策权,因为只有他所服务的主公才有化虚为实,把“谋”变成可实施的“策”去推行的权力。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苏彦并不想成为北漠的高层决策者(譬如位同宰相的中书令、位列三公的太师,甚至是拥有执政权的可敦),他只想通过献策的方式,来影响阿勒坦的治国之道。
“北漠气候寒旱,地广人稀,疆土多为荒漠与草原,只合游牧难以农耕,虽有横征世界之劲旅,却无满足民生之物资。对此吾有上中下三策,可为圣汗一一道来。”
“愿闻其详。”
“下策,招揽汉民开发云内平川,建设城市,转为半农半牧经济,力求自给自足。此策能解燃眉之急,然而将一国之经济命脉置于他国边境,也就意味着日后若两国再起战争,此地将旦夕崩塌如沙塔,建设得越繁华,对国力之打击越是惨重。”
阿勒坦摇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于我、于铭国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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