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做什么亏心事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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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二年元月,以监察御史身份前往边塞的苏清河,卸任靖北军监军一职,回到京师。
由三百名锦衣卫缇骑护送的马车队伍,沿驿道一路东行,声势颇为浩大。可进入京畿地界后,苏彦才发现什么才是跟原主这具皮囊的身份相匹配的“声势浩大”——五里驿外,等候给他接风洗尘的大小京官,密密麻麻地拥在道路两侧,连主官带差役,现场何止三五百,千人都有了。
官员们鹅一样抻着脖子,向驿路尽头探望,见到烟尘渐起,各个面露喜色,用手肘暗中别着旁人,做好了往前冲的准备。
苏彦坐的是天工院改良过的马车,安装了滚动轴承和橡胶轮胎,不仅避震效果好,速度还快。说来,他刚看到马车时吓了一跳,一把抓住荆红追的衣袖,连声问“这是哪位穿越大佬的手笔”,得到对方回复“这些都是大人的巧思,并寻格物人才组建天工院,研发出来的”,面上的表情仿佛雷劈。
——原来大佬就是我自己!不对,大佬是我这具身体的原主!难怪连恋爱观都这么开放……苏彦因为沈柒给他纸条上的心形图案,早就怀疑此间有前辈,这下证实了他的怀疑属实。
原主苏晏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因此再次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以至于他一路上陷入了沉思与迷惘:
继承了对方皮囊和身份的自己,能否活出不亚于原主的精彩?
他在情感上对苏晏“姘头”们的排斥,并不能杜绝他们对他满怀真挚的帮助行为。出于种种原因他也的确接受了那些帮助,这是否算是一种利用原主皮囊与身份,既得利益却又不尽义务的自私表现?
车厢里,苏彦郁闷地叹口气,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阿追,又叹了口气。
荆红追问:“大人有心事,还是有难处?不妨告诉属下,属下为大人分忧。”
苏彦见荆红追一路上都恪守主从关系,对他尊重有加,又想起对方许诺过并一直践行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守在大人身边……克制自己,绝不会做出伤害大人的任何举动”,越发生出了愧疚之意。
他主动握了握荆红追的手,说道:“阿追,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我不是苏晏苏清河,是另一个占据了这副身体的人,真的,没骗你。”
荆红追的心因为前半句话高高吊起,生怕苏大人吐出一句“我希望你别再跟着我了”,又因为后半句话落了地。
他反手紧握,用一双冷冽而美丽的眼睛凝视着苏彦,嘴角甚至露出一丝微笑:“我不知道大人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也许失忆会令人怀疑自己的存在,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终生归属的人是谁,与我相爱的人是谁。我十分确定,他就在我面前。无论是皮囊,还是皮囊之内的魂魄,从未改变过。”
苏彦越发惭愧,讷讷道:“阿追,你真的很好。豫王也很好。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沈柒,虽然表情阴郁、眼神吓人,手下一群血瞳像妖魔鬼怪,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不,是对苏清河的关切之情。唉,是我不配。”
原主能让几个男人在彼此知晓的情况下仍对他死心塌地,我却连想起唯一那啥过的阿勒坦,都莫名地心生忐忑与内疚,实在不配鄙视原主是个海王——其实那也是一种常人所不能及的天赋好吗?
荆红追见他脸上写满矛盾纠结,心疼的同时,短暂抛弃了对“大人”的唯命是从,反而品尝出与“清河”之间情缘难断的欣喜滋味。“清河,”他紧握住苏彦的手,低声道,“就算忘记了过往的情分,你也依然会对我心生好感,是不是?”
苏彦怔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说过不止一次的“阿追是个好人”“阿追真的很好”,这算是心生好感吗?似乎的确是。
明明与阿勒坦发生过更亲密的关系,也感念与接纳了对方的赤忱,却无法在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这双眼睛,说出一句绝情的冷语,不忍去伤阿追的心。难道海王属性也能和宿主的身体一起继承?苏彦在自我审视中陷入混乱,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沉重而绝望地叹了口气。
荆红追却笑得更明显了:“清河的记忆能恢复最好,万一恢复不了,我也不会觉得遗憾。因为记忆只能代表过去,只要继续守护在你身边,将来迟早有一日,你会再次爱上我。”
“我不知道……”苏彦有些茫然,“我有很多想做的事,而会不会爱上谁,似乎不该是现在着重考虑的。”
对于这个回答,荆红追并不意外:“无妨,这才是我心目中的苏清河,苏大人。”
苏彦心目中也有一个日渐清晰的苏清河。于是他很快摆脱了混乱思绪的影响,暗暗下决心,不会辜负继承来的身体与身份,他将接过原主以穿越者的力量点燃的火炬,继续前行,照亮这个世界的夜色。
开道的缇骑在驿站附近勒马,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荆红追问:“到京畿五里驿了,大人需要勘合符契么?”
“照章办事吧。”苏彦说着,弯腰从荆红追打开的厢门钻出马车,立刻被一群热情涌上前的官吏们吓了一跳。
“——恭迎苏相回京!”人群齐齐唱喏,拱手躬身,亮出官服上一背的文禽武兽补子。
苏彦即将迈下车的半条腿下意识地往后缩。“这都是些什么人,也太隆重了……”他小声喃喃,“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见他缩腿,站在最前方的某个五品京官灵机一动,当即说道:“苏相可是觉得马凳硌脚?下官愿以身为凳!”说着推开矮梯子,往车厢门下一趴,脊背拱起合适的高度。
另一名官吏亦不甘示弱,忙不迭捧住了苏彦沾着黄尘的鞋履,边用袖子来回擦,边含泪说道:“苏相身居高位,仍不惜千金之躯,跋山涉水前往边陲督战,如此事必躬亲,实在令忝为顺天府通判的下官汗颜哪!下官只恨不能日日服侍左右,为苏相掸衣拭鞋,能沾得苏相的一丝德馨,此生足矣!”
哦,顺天府通判,逢迎献媚之余还能不露痕迹地自报家门,激动的热泪说流就流,是个“人才”。苏彦面无表情地抽回腿,“砰”一声关上车门。
坐回座位,他仔细端详过荆红追,说:“我是吏部左侍郎,文华殿大学士,内阁次辅,天子之师。何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会儿我才粗粗有了点感受……但这感受不是太好。”
荆红追颔首:“大人素来不耐繁文缛节,更不喜溜须拍马之辈。”
苏彦道:“几个人对你点头哈腰,这叫拍马。可乌泱泱一大群人,甚至上百万、上千万人对你点头哈腰,时间一长,任谁不会生出飘飘然之心呢?阿追,我希望你永远保持这副谁也不鸟的嘴脸,好提醒我自己的分量,别让我迷失在权势带来的膨胀感里。”
荆红追失笑:“什么叫‘谁也不鸟的嘴脸’!大人这是在讽刺我?”
苏彦肃然地按了按他的肩膀:“我这是在夸奖你。好了,我要出去面对那群马屁精了。”
他再度打开车门,端起阁老的架子,朝接风的官吏们拱了拱手,笑道:“哎呀,诸位大人何须离城五里来迎呢,如若因擅离职守耽误了公事,倒成我苏清河的不是了。”
打头的几名吏部官员抢着说道:“苏相放心,下官是办完了公事才来迎接的,并代百姓献德政牌一对、万民伞一顶,以彰苏相功德,聊表下官寸心。”
“苏相千里迢迢回京,衣上风尘未去仍心系政务,如此境界,我等不及远矣!”
“是极是极,要下官说,这满朝文武当以苏相为楷模,日夜自省,该如何更好地忠君报国才是。”
苏彦快听吐了,面上依然和颜悦色,再次打官腔道:“不敢当如此厚赞,诸位心意我已收到,所送之物会让下人逐一登记,价值超过三两银的原样奉还。我还要赶着进宫面圣,就不耽误诸位大人的公事了,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他转身回到车厢内,隔着关闭的车门,犹自能听见外头的一片赞颂声:“苏相清廉若此,谦和若此,真乃霁月光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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