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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要事,就是带我来看猫?”苏晏低头看绕着他的裤腿撒欢的三只小奶猫,都是狸花。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体型更小一点儿,团在他的靴面上咬起了毡毛。

宫人服侍皇帝在幔帐后更衣,幔帐是浅黄色的丝罗,影影绰绰地勾勒出青年人肩宽腿长的挺拔身形。朱贺霖的声音从帐后传出:“没认出来?这是咱们的孙子和孙女儿。”

苏晏一愣,弯腰把靴面上的小奶猫捧起来,端详它的雪白长毛与一只金黄、一只碧蓝的异色圆瞳。“这是梨花和海棠生的混血儿?怎么其他三只都是花的,只有这只纯白?唔,圆脸圆眼像狸花猫,体型和毛色像波斯猫……啊,我想起来了,这叫狮子猫!鸳鸯眼狮子猫,还挺名贵呢,血统纯正的能卖一万八……”

“什么卖!谁敢卖朕的孙女儿!”朱贺霖清喝一声,掀开幔帐走出来。

苏晏自知失言,笑着狡赖:“谁说要卖,皇上听错啦,臣是说下次买一碗把子肉喂她。”

他抱着小狮猫转身,看清朱贺霖时微微一怔。

朱贺霖已脱下朝会上穿的赭黄团龙衮服与乌纱翼善冠,换上一身轻便而英武的石榴红织金龙纹曳撒,腰系玉钩绦,头戴一顶毛茸茸的鞑帽,赤金镶红宝石的帽顶珠和十字形帽花并非中原传统样式,使得这顶皮质小帽颇具几分北地风情。

苏晏记得有段时间——大约是被他再三拒绝的那段时间,朱贺霖总是有意识地模仿朱槿隚,穿衣、坐姿、说话的语气、看他的眼神。苏晏知道,这其中既蕴含着对父亲的追思与敬意,同时也是强烈地想证明自己、争夺他关注的心理在作祟。

苏晏对此感到心酸又心疼,明确地表示:我从未想过把你变成你父皇的样子。比起去像什么人,我更喜欢你真实的模样。

朱贺霖因此有所顿悟:如果只是踏着父皇的脚印前行,那么他就永远开辟不出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每个人的成长都是自己的阵痛,不能靠依赖谁、效仿谁去实现。

他开始真正从内心走出了父皇的庇佑。景隆帝的影子在他身上越来越淡去。御下的手段,治国的策略,他一日千里地成长着,有了自成一派的执政风格,痞气、彪悍、天马行空,又与帝王之气完美融合。

他是清和帝朱贺霖。

苏晏抱着小狮猫,怔怔地凝视面前的青年。

从曾经飞扬骄纵的小太子,到如今君临天下的皇帝,朱贺霖改变了许多,但那颗完完整整展示给他的赤子之心,那句“清河,你我在此约定,永不相负”的许诺,从未改变过。

第一次遇到朱贺霖,是景隆十五年二月,春闱会场的大门前,距今已整整五年了。五年来,他像源源不绝的水流一样渗透与影响着朱贺霖,而朱贺霖又何尝不是同样渗透与影响着他呢?

也许再过十年、五十年,当年迈的皇帝与年迈的阁臣隔空相视,依然是今日的这道眼神、这份心情。那么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真正的生死契阔,与子偕老?

“……怎么,朕这身格外英姿飒爽,看呆了?”朱贺霖含笑调侃。

苏晏如梦初醒,压下了莫名生出的一缕心乱,随口嗤了声:“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五年了还没看腻?”

这最后一句,也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对方。

宫人们早已识趣地退出内殿。只有不识趣又胆大妄为的梨花从角落蹿过来,后面跟着没脾气的海棠,两猫一嘴一个,把满地撒欢的孩子们叼走。

唯剩一只小狮猫,被苏晏拢在掌中,梨花够不着,喵喵叫着扑苏晏的大腿。又凶巴巴地去咬海棠,似乎催促他帮忙把幺妹儿弄回来。

于是海棠也拿长毛的大尾巴在苏晏腿上扫来扫去。苏晏半蹲下身,将小狮猫放在地面,梨花叼了女儿就跑,也不管丈夫了。

海棠亲昵地舔了舔苏晏的手。手心里触感粗糙、潮湿而温热。耳畔有人说道:“不必去讨。我送你一只调教好的西夷猫,长毛碧瞳,通体雪白,漂亮得很。”

找个合适的机会,也送沈柒个贵重的回礼,当时的他想。

……因忙于公事而耽误了的回礼,如今还有送出的机会么?苏晏陡然感到了体内沉闷的钝痛,像一层层看不见的铁枷锁压着胸口,喘不过气。

他向后摇晃了一下,跌坐在地面。海棠发出一串呜噜声,像个温柔的道别,然后追着妻儿离开了大殿。

自从记忆恢复后,就强迫自己不去回想的某些事,此刻被海棠的轻轻一舔,骤然从脑海深处翻卷上来。

“你想嫁给阿勒坦?”

“想不想,关你什么事?你谁啊?”

“也是,我是你什么人,有什么资格问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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