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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世子房中,壁灯暖黄的光焰照亮屋子,荆红追拉下漆黑斗篷的兜帽,与豫王隔着圆桌而坐。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豫王问。

荆红追说话一如既往的简洁,毫无修饰:“阿勒坦的国书被小皇帝束之高阁,大人多次劝谏小皇帝考虑和谈之事,却因斗狭谷一役胡古雁入侵我国、阿勒坦兵屯云内,劝谏无果。为了尽快化解矛盾,大人计划牵头双方君主,于宣府边境外的太子城进行秘密会谈。

“大人将与阿勒坦联络的任务交给我。可就在我即将动身时,大人收到了一封奇怪的密信。”

“是什么密信?”

荆红追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在桌面展开。豫王低头看去,见巴掌大的帛书上没有任何字眼,只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幅草图,画技粗疏。

草图上画着一匹正在撒欢的小马驹,被抛出的绳索牢牢捆住了后腿。仔细端详会发现,那些绳索分明是许多条绞缠在一起的赤睛银环蛇。

“奔腾的马驹……是阿骛?”豫王略一思索,就参透了图意,“这是个示警。”

荆红追点头:“还有这些蛇,让我想起了鹤先生与血瞳刺客。当初鹤先生养来咬伤太子的蛇,正是异种银环。”

“此画意喻鹤先生要对阿骛下手。”豫王用指尖敲了敲帛书,“无论是谁在给清河暗中通风报信,此人都与真空教关系匪浅,否则不会知道如此隐秘的计划。”

荆红追道:“大人收到密信后,当即说‘阿骛有难就是豫王有难’,命我先赶到怀仁保护阿骛,若有必要,将他带至京城皇宫,暂住一段时间。”

十日前,荆红追抵达怀仁。当时阿骛正在王府侍卫的陪同下,前往集市玩耍,被大变活人的戏法吸引,非要上台去尝试。荆红追出身市井,一眼就看出这是障眼法,藏活人的箱子底部有机关,幕布一盖,箱底打开,内中的人就从事先布置好的密道滑到台子后方去了。

侍卫们发现世子不见,当场擒拿戏班成员、封锁集市时,荆红追悄悄来到离戏台几十丈远的一间破屋顶上,从房瓦缝隙里看见屋里的地道入口打开,几名小贩打扮的男子正将被迷晕的阿骛拖出洞口。

小贩们把孩子藏进中空带隔板的夜香桶里,交给一个老态龙钟的掏粪叟运出县城。荆红追不动声色地尾随其后,见那老叟混过城门口的检查,推着夜香车来到荒郊野外,与接应的人碰头。

荆红追一眼就认出,这些接应者都是受过训的血瞳,由一个青衣人指使,要把昏迷的小世子转移上马车。他当即出剑,轻而易举地杀光了在场的血瞳刺客,只留下那个青衣人。

青衣人看着不像血瞳,心口处有个八瓣血莲的刺青。荆红追猜测对方是真空教的头目,便动用了拆筋卸骨、倒脉逆血之类的逼供手法,把对方折磨得痛不欲生,最后放弃抵抗,破罐子破摔任由他摆布了。

荆红追处置了血瞳与老叟的尸体,本想直接将阿骛带回王府,转念生出了主意,威胁那个青衣人:“我以真气在你的经脉中下了禁制,只需一个弹指,便叫你全身经脉爆裂而亡。”

那人一脸丧气地说自己是被真空教收养的孤儿,从小奉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如今愿意痛改前非,弃恶从善。

荆红追并不信他,但需要利用他向幕后指使者传信,好使鹤先生相信豫王世子已落入他们手中。

于是青衣人在荆红追的监视下,给上头飞鸽传书,称已得手。但那孩子年纪小受了惊吓,又娇生惯养吃不得半点苦,一上路就上吐下泻,怕熬不住奔波死在半途中。问能否先找个隐蔽之地暂时囚禁起来,等治好了再启程。

打完棒子,荆红追给了个甜枣,允诺若是配合行事,待豫王世子安全回府,就让豫王赦免他的罪行,还给他一笔安置费,让他逃离真空教的控制,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此时这名青衣香主才真正下定决心抓住这次机会脱离真空教,再不当一只东躲西藏的地鼠。

为防鹤先生还有第二手安排,荆红追没有马上将阿骛送回去,也没有对懵懂的阿骛吐露自己的身份,而是让这一大一小藏身在街对面关门歇业的果脯店里,就与王府大门斜斜相对,果真是灯下黑。期间因为阿骛闹脾气,他还回去取了孩子熟悉的衣物和玩具来安抚。

在荆红追给阿骛削好第三把小木剑之后,在阿骛一张肉团团的小脸变成了稍微瘦一点的肉团团脸之后,收到急报的豫王带着七万靖北军回到了怀仁。

这一番过程叫豫王听得暗冒冷汗,生怕那些杀人如麻的血瞳刺客手下没分寸,把他儿子溺死在粪桶中。

“很显然,弈者与鹤先生用阿骛来要挟你,是要你敞开河套门户,放阿勒坦大军进来。”荆红追皱眉道,“由此看来,他们两方可能已暗中勾结,阿勒坦对苏大人的承诺未必可信。”

“那么你是否还要按照原计划,潜入北漠军中去见阿勒坦?”豫王问。

荆红追答:“当然要,这是大人给我的任务,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去做。你呢,既然阿骛安全了,你是否打算重回河套边境?”

豫王思考片刻,缓缓摇头:“暂时按兵不动。”

“为何?”

“就让弈者认为把我钳制住了,以免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而且我假作被胁迫,关键时刻还能出其不意。另外,阿勒坦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说实话我也有点好奇。”

荆红追朝他扬了扬眉梢,是个询问的眼神。

豫王道:“华翎在偏头关外吃的那场败仗,我在回府的半途中就收到了急报。这一仗输得憋屈,也输得蹊跷……只能说,换作是我率三万靖北军防守,未必会败。而换作是我率北漠骑兵进攻,必定乘胜追击,全歼这三万人马,断不会让华翎全身而退。

“打得不清不楚,胜得不干不脆,这不是阿勒坦的作战风格,所以……他究竟在想什么?”

“待我去探一探这个阿勒坦,或许就能知道些端倪。”荆红追起身,将斗篷的兜帽罩了回去,临走前又补充道,“我把‘绑匪’的身份移交给你了——给你儿子少吃点肉,多吃些瓜果蔬菜。

“还有,那个姓韦的香主我观其言行,是个喜怒形于色的性情中人,故而允诺了会饶恕他。你要是觉得他把你儿子逗得太狠,想给他些教训就请便,但最后放他一条生路,免我食言。”

豫王在他身后嗤了一声:“好你个铁公鸡,自己一毛不拔,倒拿本王的钱与赦免令去收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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