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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听在耳中很不舒服,当即反驳:“豫王才三十三岁。男人三十一枝花,说什么糟老头子,尽扯淡!”

朱贺霖本来只是随口吐槽,以前生他亲爹气时,也口不择言地吐槽过“老腊肉”,其实未必真这么想。但眼下被苏晏这么一维护,他心里的不爽登时从三分涨到了十分,酸得直冒泡:“什么花?残花败柳的花?你要真喜欢年纪大的,我父皇不比豫王好十倍?至少专情,比他干净多了。”

苏晏可以当着豫王的面骂他骚且浪,却听不得旁人攻击他的黑历史,且被“干净”这诛心之辞扎到痛处,能喷薄出五千字议论文来据理力争。于是,铁齿钢牙苏十二拍案而起,一张嘴……哑火了。

原因无他,朱贺霖像只被嫌弃的、倔强而委屈的狗子一样盯着他,眼眶都红了。那憋闷的神情,控诉的目光,极力装作不在乎却又难掩沮丧的别扭姿态,叫苏晏霎时成了个针扎的皮球,只能噗噗地往回漏气。

不仅漏气,还忍不住扪心自问:我是不是有些过于厚此薄彼了?这要换作槿城背地里骂他小屁孩,说不定我还会跟着呵呵笑两声呢。可真就柿子挑软的捏?

良心发现的苏十二破天荒成了哑炮,讷讷地挤出一句:“男人十八也是一枝花……那啥,花期比较长。”

朱贺霖向下抿着嘴角,越发显出少年人那种招人疼的委屈:“又糊弄我。从小到大就没把我放眼里,更别提放心上了。”

苏晏第一百零一次心软了,诚心诚意地哄道:“真没有。我若没把你放心上,怎会陪着你风里来雨里去,又劳心又劳力?再说,如今在我眼里,你不仅是个成熟有担当的男人,更展示出一位圣明君主所拥有的能力与气度。远的不说,就说大清河一役,换作我来指挥,未必能有这般的大获全胜,贺霖,有时我是真的佩服你,天资卓越。”

“‘有时’佩服?其他时候呢?”

“其他时候……心疼你呀。一夜追击,早膳还没用吧,我去给你端来。”

哄人的一溜出房门,被哄的就恢复了如常神色,暗道:这么个明显的软肋,我以前怎么早没抓住?

转念又想:也真是因为上心,所以他才愿意低头让步,否则就凭这张利嘴、这么要脸面,什么时候吃过瘪?清河看我的眼神已不同以往,虽然他自己不承认。看来我得抓住个恰当的时机,把他彻底拿下,好叫他死心塌地,不仅当我是男人,更是“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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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朱贺霖下令全军沿卢沟河北上,绕过京城,奔赴百里外的昌平州探查北漠大军的动向时,朱贤挟着宁王,率部从房山出发,经良乡、卢沟桥,直抵京师。

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有些单刀直入的犀利——京城群龙无首,大臣们指着太皇太后那个退居深宫的老婆子搬救兵,还不如指望他。

他有正统名义、有可以助朝廷御敌的兵马,还有宁王这个有口皆碑的养父,更重要的是,他比豫王快。这种乱中取胜的局面,是难得一见的机遇,谁先入主紫禁城,谁就抢占了先机。

他还听取了鹤先生留下的军师的建议,前锋未至,先派人在京县四处散布“占巢之鸠,毕竟凡鸟,伪帝离宫,正主归位”的谶谣为自己造势。继而向朝廷再次申明“勤王”的立场,说自己与宁王此次入京只是为了助力退敌,并无他想。

然而在送至朝堂的文书上,却光明正大盖上了“大铭显祖皇帝长子长孙”的印章,其意昭然若揭。

群臣也因此犯起了嘀咕,随后对“是否同意宁王及其世子入京”开始起争论。

反对者认为如今形势不明,任由藩王未奉召入京只会加剧混乱,必须等到御驾回京才能做定夺。

而一部分态度摇摆的官员则认为,京城危难迫在眉睫,要把能用的力量都先用起来,合力抵御北蛮。朱贤再怎么样也是显祖皇帝的亲孙,其父又是民间有口皆碑的贤王,不如就让他进宫拜见太皇太后。若是太皇太后点头,那么朱贤的勤王之举就顺理成章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北漠都要打到京城墙根了啊!

吵了一个多时辰仍没有定论,于是群臣将目光投向内阁,看阁老们是什么态度。

谢、江二人平日里不得清和帝青睐,忠心也微薄,此刻又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用一种默许的姿态不置可否,被秉性刚烈的于彻之指着鼻子骂。

首辅杨亭是唯一知道皇帝离京内情的人,但眼下他也不知皇帝去向、不知御驾何时能回京,只能一口咬死了京城九门已封闭,御驾未归绝不开启,不会对任何一个藩王例外。

至于郁懑成疾的太皇太后……已经缠绵病榻一年多了,惊不惊动也没差。哪怕当下受刺激,拍榻而起要亲自给豫王写懿旨,人刚下床,就瘫软在宫女们的惊呼与搀扶中。与朱贺霖的政斗的彻底失败,使她的身体与精神迅速垮塌,显然已没了当年一言撼动朝堂的英姿与本钱。

而鹤先生就在这个紧要关头,从山西赶回京郊,见面对朱贤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用豫王世子的安危,换得一封豫王的手书,向朝廷宣告靖北军将独立于兵部之外,不再受朝廷管辖,亦不会在其他宗室藩王在场的情况下参战。”

朱贤闻言大喜,继而又有些不满足:“只是不参战?就不能为我所用吗?他可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听说他还是个断袖,想也生不出第二个。刀架在亲儿脖子上,难道他还能眼睁睁看着?”

鹤先生心底鄙夷朱贤,面上仍是云淡风轻:“豫王并非寻常心性,自然也不能以寻常人父看待,不参战已是他的底线,策反他难逾登天。若是逼得他玉石俱焚,对我们反倒不美。”

朱贤也只能遗憾地叹口气,心道:他这亲爹当的,还不如我一个叔父。我都把宁王逼到这份上了,那病秧子哭归哭、气归气,整天拿着我父亲信王的嘱托说事,始终没生出杀心来,换作是我,早就卖个破绽,手起刀落啦!

鹤先生又道:“七杀营主可以助你入主京城,不过此人阴狠桀骜,即便是弈者大人的命令也未必真心遵从,眼下更不好说会不会尽力帮你。”

不知为何,朱贤对永远一身红袍、面具覆脸的七杀营主有种天然的忌惮,从来都是避而远之。哪怕偶尔一室碰见,他也尽量不动声色地躲到鹤先生身后去。

他知道那不是一个人,是凶兽的妖王、厉鬼的统领,是一柄能杀敌也能弑主的利刃。他也曾想过如何掌握,然而与对方藏在面具下的双眼一对视,心里那股“真龙天子”的气势就犹如山峰雪崩,轰然解体。

无论弈者将来会不会留着那个连营主,我终有一日要杀了他!朱贤暗下决心。

但目前,的确需要借助旁力,哪怕是妖魔鬼怪的力量。

于是朱贤问:“他有什么软肋么?”

鹤先生澹雅地笑了笑:“当然有。他亲手撬掉了自己身上的软肋,丢弃在敌营里,却不准任何人染指。”

“是什么?”

“唔,具体是什么,余也不得而知,毕竟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

朱贤思来想去,没辙了。

鹤先生说道:“你就告诉他——杀光那些染指的人,软肋就不再是软肋了,他可以再安回身上去,此后永远只属于他一人。”

朱贤不明所以地点头,想了想又问:“似乎有些日子没见到弈者大人了,大人抵京了么?”

鹤先生依然微笑着,眼底却倏然冷了下来:“弈者大人的行踪,还需要向你汇报?”

他说得温声和气,却明显地点出主使之分,朱贤默默咬牙,告诫自己事成之前必须忍耐,勉强笑道:“是我冒犯了。连营主何在,我这便去找他商议进京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