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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道:“他是犯病了,阿追你帮忙开个门,我进去看看他。万一他失控,不是还有你在旁嘛。”

苏大人用恳求的眼神看他,荆红追抵不过,并指为剑在门缝处虚虚一切,里面的门栓直接断为两截。苏晏迫不及待地推门冲进去,因屋内太黑,险些在门槛处摔了一跤。

荆红追一手拉住他,一手亮起火折子,弹向桌面的油灯。

苏晏终于看清了被锁链围困的沈柒,心痛地失声唤道:“七郎——”

沈柒自臂弯里抬起脸,双目赤红,神态狰狞,直如画本中的夜叉罗刹一般,厉声喝道:“出去!都给我滚!”

苏晏怎么可能被他吓退,扑上前去紧紧抱住。沈柒的身体滚烫得像团火,浑身肌肉紧绷仿佛一根抻到极限的牛筋,衣衫全是湿的,苏晏难以想象他此刻所承受的痛苦,不禁眼眶潮湿,哽咽道:“七郎,我都知道了。你能忍住渴求丢掉那颗药丸,就一定能熬过发作期,我陪你……”

沈柒嘶声道:“荆红追……带他走!走远点!”

荆红追不太了解苏晏口中“药丸”的效力,但见过七杀营用秘药控制血瞳刺客的情景,直觉沈柒此时正陷入危险境地——不仅自己危险,接近他的人也危险,于是上前握住了苏晏的手腕:“大人先退后些,以免误伤,我来看看他的情况。”

苏晏不肯走,只挪开了一些,给荆红追腾出半边胳膊:“阿追,你用真气探一探他。”

荆红追只得搭上沈柒的脉门,片刻后说道:“他内息大乱,血脉如沸,在平复之前想必都将剧痛无比。”

“有多痛?”苏晏颤声追问,“他有多痛?”

荆红追沉默了一下,答:“我说不出。也许我从未经历过这种痛楚,即使在兽巢一样的七杀营待了那么多年。”

沈柒仿佛连呼吸都破碎了,身侧地砖湿成了一片深色,全是身上淌下的冷汗。他极力向后仰头,后脑勺用力抵在墙柱上,声音嘶哑得可怕:“还、好……也就……比梳洗更疼一点……一点……”

苏晏的眼泪瞬间涌出来。

沈七郎在受“梳洗”酷刑时,不仅面不改色地笑出声,还提醒行刑者把铁刷子拿稳——这股子狠劲被诏狱的狱卒们传为奇谈,都说纵使刮骨疗毒的关公也不及他能忍痛。苏晏听到那些议论时,心痛又叹服。

而眼下这般情形,何止是“更疼一点”?他要用多大的忍耐力与自制力,才能不像寻常人发作那样哀嚎、惨叫、打滚、咒骂、自残,把浑身抓得皮开肉绽,在墙壁上撞到鲜血淋漓?

苏晏心如刀割地抓住了荆红追的衣袖:“阿追,你帮帮他!能不能打晕他,让他少受点折磨……”

荆红追叹口气,伸手点了沈柒的重穴。沈柒似乎昏迷了一下,但也仅是短短的几秒钟,随即抽出了一声长而破碎的喉音,再度睁开了眼。

“他太痛了。”荆红追的话音中透出了无奈,“即便昏过去,也会立刻痛醒。”

“那怎么办,就这么硬熬?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荆红追思来想去,摇头:“方才我试着输入真气看能否平复紊乱,但他体内经脉痉挛,完全输不进去。这药丸的效力极霸道也极诡异,我暂时想不出解决之道。”

沈柒手脚间的铁链哗啦啦响,从满是鲜血的齿缝中艰难挤出几个字:“走、别、管、我!”苏晏近乎绝望地呜咽一声,紧紧抱着沈柒不肯放手,咬牙道:“你在哪,我在哪,有本事你咬死我,咬不死你就得让我陪你一起熬!”

“我、怕、我真会伤了你……杀了你……”沈柒的眼角有血泪滚落,仿佛目眦挣裂,他第一次用那么软弱的语调,诉说最深切的恐惧,“清河……我知道、自己、有问题,我心里……住着嗜血的怪物……对你,我能忍住冲动,但这一次……我怕我忍不住……你走……跟他走,别回头看我……”

苏晏泪流得更凶,声音却异常地平静了下来。他无声地泪流满面,平静地说:“我不怕你杀了我,但我怕你之后杀了你自己。七郎,我要你为我而活。”

“阿追,对不起,你先离开屋子,帮我们把门锁上。”

荆红追心头一惊:“大人,你要做什么?”

“我想与七郎待在一起,就我们两人。阿追,拜托你了,出去吧。”

荆红追不愿服从这样的命令。沈柒再怎么对大人真心,此刻也被药力烧成了一团焚灭万物的烈火、一把不分敌我的利刃,大人与他独处一室太危险,万一沈柒神智彻底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苏晏转头看着荆红追,眼神中的坚定决绝之意令人胆寒,但他的语气却是柔软的、诚恳的,他说:“阿追,你有多了解我,就会多么清楚,我的意志与安危之间该选择哪一个。”

荆红追很清楚。正如他们从南京回程时,沈柒为了达成他的意志,最终选择了单独护送朱贺霖离开,而没有阻止他冒险引开追兵——那般清楚。

苏大人温情心软,苏大人说一不二。

荆红追肃然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光华湛然若神,仿佛一柄绝世名剑完全出鞘,将平日返璞归真的感觉一扫而清。他起身道:“我尊重大人的意志,也会守护大人的安危。我在屋外会将真气外放到极致,倘若感应到大人性命难保,我会在此之前一剑杀了沈柒。就算大人因此恨我,我也在所不惜。”

他宣誓般说完,提着剑径自走出屋子,把房门关紧。

这是荆红追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苏晏觉得有些愧对阿追,但此刻他的心神牵挂在沈柒身上,也只能先顾着情况紧急的那个了。

沈柒在挣扎,仿佛在与一头看不见的猛兽搏斗,但身上贴着个苏晏,于是就连挣扎也是极力克制的,铁链将他的手腕与足踝勒住道道血痕。

苏晏看见了角落里的那枚钥匙,他犹豫一下,走过去捡起它,回来试图打开沈柒的手铐脚镣。

沈柒剧烈地挣扎起来,把铁链甩得哗哗响,凶狠地哀求:“别、开锁!滚,你滚!”

苏晏拼出一身汗,把他的镣铐卸了:“你想把自己绑起来,可以,但不要用铁链,会伤到筋骨。”

沈柒在脱离桎梏的瞬间,失控般用力撞在苏晏身上,将他撞得接连后退,后背摔在茶几上,把杯壶都压碎了。碎瓷片扎入薄衫与皮肉,苏晏忍着疼,起身把沈柒拽上床榻,扯落床帐绞成绳索,把他抻开的手脚绑在四根床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