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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且不止熬得过一次发作。

成瘾越深,戒断期的发作次数就越多,痛苦程度也越大。按照萨满老巫的说法,戒断期的前几日是最难熬的,但若能挺过去,十日后药瘾影响会逐渐减轻,一两个月后可与常人无异。但比起身体上的瘾,更可怕的是心理上的瘾。

“谁也看不出来,但我自己知道,我与从前的我再不是同一个人了。”老巫捣着神树果实的汁液,沉声感叹,“我的魂灵永远缺失了一块,被药瘾腐蚀掉的那块空洞,无论拿什么也填补不了。十年了,我没再碰过魔鬼的药丸,但若是你把它摆在我面前,我很可能……不,我一定会再次服下它。”

这下不止朱贺霖听得变了色,荆红追亦是凛然心惊。

朱贺霖断然道:“如此恶物,足以毁灭一国!等四皇叔拿住宁王,非得拷问出这药丸存货与配方所在,彻底销毁不可。所有知晓配方的,参与配制的人,全部都要死。”

阿勒坦颔首:“在这一点上,清和帝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去年我拿黑朵喂了狼后,焚毁存药,查抄了他的氏族,将他的徒弟、侍从等一应亲近之人全部处死,确保再无遗毒流于北漠境内,宁可错杀,绝不留下一点后患。”

朱贺霖抬脸仔细看了阿勒坦一眼,似乎这时才生出点兴趣,去打量这个原本他视之如妖怪的异族男子。他说道:“朕再多砍一批人头,文官们又该苦苦劝谏朕要宽仁不要残暴了。而北漠臣民奉可汗之命为神谕,可汗大约没有这种困扰。”

阿勒坦摇头笑了笑:“北漠信奉弱肉强食,没有什么伦理纲常用来约束人心。若我不够强大,不能带领臣民过上更好的生活,待到彻底丧失威望的那日,便是他们杀我取而代之的时刻。”

两人各怀感触地沉默了短暂的几秒钟。

荆红追对这两个君王交流统治心得毫无兴趣。他发现屋内几乎没有了动静,只两道低缓的呼吸声交缠着,正要上前敲敲门,忽然听见苏大人极微弱的声音响起:“……阿追,进来帮帮我。”

这声呼唤微弱得像梦呓,但荆红追立刻听见并奉行了。在他伸手开门时,朱贺霖与阿勒坦同时看过来,二话不说也要进屋。阿勒坦个头大,把朱贺霖挤到了门框外。朱贺霖怒从心头起,登时把之前一点儿微薄的惺惺之意抛到云外,厉声道:“来人,拿住这个犯上的敌酋!”

庭院中剑拔弩张的锦衣卫们呼啦涌过来。荆红追眼力极好,在幽暗的屋子深处瞥见了什么,当即把刚开了条缝的房门一关,黑着脸道:“让不相干的人都退出院子。否则,我亲手送你们出去!”

剑术宗师的“送”显然不是什么温和手段,只怕一出手便是大场面。但朱贺霖的忌惮并不在此,他仿佛骤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发青,咬牙下令亲卫们:“都退出后院,不准任何人擅闯。”

荆红追口中“不相干的人”也包括了他和阿勒坦,但后者们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在锦衣卫退去后当即撞开门进了屋。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飘浮着一丝血腥味。三人快步冲到床榻边,见苏晏赤身压在四肢被缚的沈柒身上,后背因碎瓷片扎入流了不少血,又被汗水冲刷得满身血迹,肩臂上更是被咬烂一大块,血肉模糊。

他听见脚步声,抬起汗湿而苍白的脸,苦笑了一下:“被你们看到了这般狼狈相,实在丢脸得很。”

其他三人哪里顾得上说话:朱贺霖当即扶他坐起身,解下披风往他身上裹。荆红追自从剑术大成,身上就不再带伤药,只能先飞快地挑出皮肉间的碎瓷片,然后握住他的脉门,将疗伤的真气柔和输入。阿勒坦倒是带了萨满巫医常用的药膏,眉头紧皱地给他的伤口抹药。

苏晏很配合地任由他们摆弄,转头看一动不动的沈柒。

“他死了?”朱贺霖问。

苏晏在皇帝的龙腿上惩罚似的拍了一巴掌,随即扯过散落的衣物,盖在沈柒的身上。他俯身抚摸沈柒闭眼一声不吭的脸,轻声道:“七郎,我知道你现在心情极坏,就好像这辈子没有过一件快乐事,唯有沮丧、抑郁甚至觉得万念俱灰。但这不是你真实的心情,而是因为处于药瘾发作的最后一程,它影响的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你要抵抗住它的影响,想想我,想想我们今后的日子。”

沈柒缓缓睁眼,漠然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晏,仿佛他是个陌生人,不值得自己开口说一个字。

朱贺霖又道:“他不认得你了。呵,这样也好。”

沈柒一点一点地收拢手指,在覆身的衣料下捏成拳,面无表情地挤出一句话:“两代君夺臣妻,父子一样无耻,滚。”

朱贺霖眼中震怒的寒光化作杀意,拔出防身的袖剑,要给逆臣的喉咙来个对穿。

一个“妻”字令阿勒坦下意识伸出的手,半途又折回来,歪头挠了挠自己的断眉,用北漠语嗤了声“找死”。就连荆红追也凑巧地起身,去角落的木架上端没水的铜脸盆。

苏晏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朱贺霖,将手死死钳住他的胳膊:“别!他他他不是故意骂你们的!他是个病患,这下因为药力所以情志失调,等过会儿就好了!”

朱贺霖把苏晏的手用力掰开,显然动了真火:“他心里早就对朕与父皇存着恶意,借由药瘾发作出来罢了!”

苏晏哀求道:“皇上!”

“你也知道朕是皇帝!天底下哪个皇帝,可以任由臣子指着鼻子辱骂?不把他凌迟就算是朕的仁慈了!”

苏晏也知道沈柒当众詈君,是不赦的死罪,但他怎能看着朱贺霖与沈柒起生死冲突,只能抱紧了朱贺霖再三苦求:“小爷……贺霖,你宽宏大量不与病人计较,他这会儿脑子有如豆渣,根本控制不了情绪,刚才也骂了我来着……”

朱贺霖闻言更恼了:“他还骂你!骂你什么来着?”

苏晏随口扯的,这会儿得迅速圆过去,于是道:“他骂我忒的情多,还说我是个成了精的花花骰子,怎么掷都是六个点。”

朱贺霖微怔,小声嘀咕:“倒是没骂错……”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就沈柒这副死狗样哪还有心力打比方,只不甘地搂紧了投怀送抱的苏晏,恨声道,“看小爷不把你其他几面给削平了!”

阿勒坦一把刁住朱贺霖的手腕用力扯开,将人从对方怀里掏出来:“你自去治你的逆臣,我的可敦花不花都不劳你来教训。”

他仗着人高马大就要把苏晏扛走,苏晏捶着他的后背叫:“我不走!我一出去,你们能一人一刀地把沈柒戳死!我就守着他,看你们谁敢当着我的面动手!”

阿勒坦沉着脸道:“守多久?他明日还会发作,接下去隔三差五发作,难道你十几日不吃不喝守着他?别说我了,其他这两个要想弄死沈柒,还不是你一个眨眼工夫的事?你怎么防?趁早做个决断,你想沈柒活,就跟他一刀两断。”

苏晏知道这不仅是阿勒坦的想法,也是朱贺霖父子的想法,甚至就连看似驯顺的阿追,对沈柒也是抱着乐见其祸的心态,认为情敌少一个是一个。他气苦得不行,因急于说话呛到口水,猛咳了好一阵,咳得刚抹了药的伤口又渗出血水来,最后在三双担心中带着愧疚的眼睛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把我切六块!四条胳膊腿儿,还有一个脑袋和躯干,你们一人拿一份走,老子跟你们把情债平了,谁也不欠!刀来——”

阿勒坦赶忙把他放回床沿,伸手按住腰间刀柄阻止他来拔。朱贺霖臭着脸赌气道:“刀给他!就拿这一招作要挟,从前惯会扒着父皇大腿寻死觅活,闹到父皇最后什么都依他,可惜朕不是父皇,不吃他这一套!”

荆红追也觉得苏晏在耍赖,但被朱贺霖这么一说,顿时替自家大人感到不快,冷声道:“你不吃我吃。你们受不了他,那就都走,整好剩下我一个,守着大人过下半辈子。”

朱贺霖瞪着猪队友,气不打一处来:我这是反过来威胁威胁他,谁叫你拆所有人的台给他兜底?怎么,就凸显出你一个痴心不悔?卑鄙!无耻!

阿勒坦弓眉紧锁,似乎很是心烦:“乌尼格身边尽是糟心的人与事,难怪他在草原上的那段时日才是最无忧无虑的。我看他这铭国阁臣也别当了,随我去北漠,天高地阔任驰骋,不比整日被人拉来扯去的强?”

朱贺霖与荆红追同时道:“你这不是拉扯?”“大人自己会拿主意。”

三人一同望向苏晏,苏晏向床榻缩了缩,讷讷道:“我得先帮沈柒把瘾戒了……说来十日之后便是两国会谈,你们不如先筹划正事,不用在我这边多耗心力,我自己可以的。”

好嘛,到底还是向着沈柒。朱贺霖冷笑一声:“你这缓兵之计准备用到几时?总不会就这么牵扯不清一辈子罢?苏老爷好宽的心怀啊,是打算坐享三份齐人之福?”

苏晏羞愧又恼火,咬牙道:“放心,我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十日之后便给诸位一个交代!”

——这是要在他们六人间做个决断的意思?朱贺霖有些后悔把他逼太紧,万一逼上梁山,把所有情分都斩断了又该如何是好?但又转念一想,他就算狠得下心,也放不下江山社稷,更舍不得自己一手打造的新政与天工院。为臣为政,哪一日离得了皇帝?最终出于种种权衡,很大可能会倾向选择他们父子。

为此赌一把也值得。

于是朱贺霖接口:“好!就给你十日时间好好考虑。清河,不是非要逼你做选择,可你若是不做出选择,谁都不会把你大卸六块,却会最终拼杀出个活的赢家来。”

苏晏愁眉苦脸地看着身旁四个与自己有过亲密关系的男人——外头还有两个,心里乱糟糟的只想撞墙。朱贺霖口中“六个只能活一个”的局面令他既恐惧又痛苦,最终他无奈地叹气:“我现在心里也没个数……到时候再说吧。

“这十日我陪沈柒戒断,你们不要再来干扰。等他好些了,我会回朝筹备太子城谈判之事。直到我最后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之前,你们都先放下私情,专心谈国事,如何?”

朱贺霖爽快地答:“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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