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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楼正坐在他们旁边换装备,听他们七嘴八舌,随意地瞟了一眼————淡金色的细链,吊坠是一朵盛放的金色玫瑰。

俱乐部大多是单身汉,没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玩意儿,都在问这个得多少钱。

裁判说了个数,大约是三年的基本工资,众人纷纷咋舌,说娶老婆也太费钱了,难怪你天天让老张给你排班。

“这都算少的,买房子车子办婚宴那些,才是大头。”裁判嘴上抱怨,却笑得一脸幸福,“不过想到她收到这个会开心,想到以后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她,再苦再累也值了。”

众人又是一阵酸,说他有情饮水饱,又问他什么时候办酒席,记得邀请大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蒋楼不参与起哄,而是摸出手机,打开搜索app,搜这条玫瑰吊坠。

出自某国际大牌,除了金色,还有珐琅镶嵌的红色款,图片上花瓣呈现丝绒质地,仿佛一朵刚从枝头摘下玫瑰花浓缩而成。

一旁突然传来嗤笑声,是上次对内比赛输给蒋楼的裴浩,瞥着蒋楼手机屏幕,笑说:“怎么,想给你的小男朋友买?”

蒋楼没理他,锁上手机,放回口袋。

裴浩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应:“你有这么多钱吗?”

蒋楼站起来,双手交叉抓衣服下摆,然后高举,利落地把上衣脱了下来。

让人一眼便瞧见长期锻炼产生的坚韧肌肉,以及那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身躯。

裴浩想起之前问老张为什么不给自己多排班,老张说:“有些场次只有蒋楼能打,你们没他那股拼劲儿。”

虽然还是不服。

忽然想起什么,裴浩提醒道:“下周有和隔壁俱乐部的对战,你应该知道吧?其中有一场奖金很高,足够把那条项链买下来。”

“我刚经过老张办公室,他正在为派谁出场而犯愁,你要不要去为他排忧解难?”

今年的五一假期只放三天假,黎棠被黎远山“调度”回了首都,去参加爷爷的八十大寿。

他极其不愿意去,可又不能当不肖子孙,上飞机前还在给蒋楼发消息:只要三天,两个晚上,我就come back了,不要太想我

过了不到五分钟,又发来一条:还是想我吧,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微信上的黎棠比在现实里要外放一些,但依然言行一致,把爱都写在字里行间。

收到消息的时候,蒋楼正坐在前往郊区墓地的公交车上。

这片墓地比他住处离市区更远,或许因为便宜,只雇了一个老大爷看门。

蒋楼进去的时候,看门大爷瞥他一眼,公事公办地问他要不要买祭扫用的花,得到否定的回答,便扭头继续看电视。

墓园里人不多,很是冷清。

不过这种地方本来也没法热闹,蒋楼蹲下来,把周围长出的杂草拔掉。

他每年都会来几趟,不一定在忌日或者清明节。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着墓碑说话,私下里的蒋楼比平时还要沉默,和他的左耳一样,安静得仿佛陷入永眠。

而这次不同。

一些足以改变人生的决定,他总该告诉给父亲。

况且,他自知没有资格代替父亲原谅,毕竟不是他付出了生命。

所以,他是来向父亲道歉。

蒋楼看着墓碑上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爸爸,对不起。”

对不起,擅作主张选择放弃。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怎样的报复,能让他们痛不欲生。

就当我自私吧,毕竟你当初一念之善,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我不怪你了。这十几年的伶仃,我不会再怪你。

如果你还恨的话,就恨我吧。

横竖于我来说,只是在睡了亲弟弟之后,再添一项子不为父报仇的新罪名。

假期的最后一天,蒋楼在轰鸣的欢呼声中,走上拳台。

对战的是来自隔壁城市的拳手,据说该拳手打法激进,从不试探只有进攻,曾将同俱乐部的拳手打进ICU。

原本不该是蒋楼上场,可是这场的奖金格外丰厚,几位候选拳手也因为忌惮对手不要命的打法萌生退意。虽说打黑拳就是拿命换钱,但没有人真想把命不明不白地丢在拳台上。

拳馆负责人老张,一直到上场前,都在不遗余力地劝:“要是缺钱,叔叔先拿给你,这场的危险系数和从前那些不在一个等级……”

这些年,尤其是蒋楼回到山脚下的家独居之后,老张一直陆续向蒋楼提供经济上的帮助。虽然蒋楼都给他打了欠条,“债”也在这两年的比赛中慢慢还清,按说已经没有需要花大钱的地方。

可蒋楼还是坚持要上场。

哨声响起,蒋楼因为听不清而慢了一拍,对面拳手一个直拳堪堪擦过他面颊。

比赛节奏极快,对面拳手不断进攻,蒋楼边防守边反击,勉强打个有来有回。

决定胜负的回合,两人的体力都濒临耗尽。蒋楼在前冲的过程中被一记摆拳命中,紧接着被对手对着面部和胸肋猛击,他后退几步,佯作退败,然后看准时机一个飞踹。

对方险些坐倒,蒋楼抓住时机进行猛烈的近距离出拳,对方应接不暇,被打得频频后退,防守也被打散。再悍不畏死的猛士,在拳台上,也要输给时刻清醒策略,和永不言败的拼劲。

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裁判拉着蒋楼的手高高举起。

而刚下台,欢呼声尚未停息,蒋楼就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这样高强度不间断的打法实在伤身,经常有拳手在台上打红了眼,下台才发现内脏都已经破裂。

被抬回休息室之后,蒋楼被强制戴上了氧气罩。

今天拳馆请了医生待命,可碍于没有设备,无法进行影像学检查,医生只能用手去按压,探查肋骨是否断裂。

医生的力气不小,一手置于胸前区的胸骨位置,另一只手在背部的胸椎后面,向中间用力挤压胸廓,问蒋楼疼不疼。

怎么会不疼,可是分不清是哪里疼,已经肿胀的皮肤组织,还是胸骨肋骨,还是更里面,心脏或者肺部破裂出血?

痛感铺天盖地,令蒋楼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快要死去。

仅剩一抹意识,只够他游思妄想——是不是只要把命还给父亲,就能得到宽恕?

是不是就可以消除他的罪孽,允许他和他的亲弟弟在一起?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蒋楼从生死游离的边缘拽了回来。

跳跃欢快的旋律,是他给黎棠设置的专属铃声。

见蒋楼去摸口袋,老张不让他接:“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要命了?”

蒋楼还是摘下氧气罩,按下接通键,把手机放在右耳边。

电话那头有航班信息的播音声,黎棠刚从首都回到叙城,语气几分失落:“还以为你会来接机呢。”

昨天他把航班信息发给蒋楼,算是明示了,可今天蒋楼并没有出现在机场。

蒋楼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异样:“今天有比赛。”

黎棠立刻问:“赢了吗?”

蒋楼仍是那句:“你猜。”

“我猜赢了。”

黎棠对他总是充满信心,蒋楼轻扯嘴角,告诉他否定的答案:“不对,我输了。”

“啊……”黎棠叹息,“没关系,下次再赢回来。”

可是,蒋楼说的不是那个“输”。

黎棠曾说过,以后都要看着他赢。为了让他赢,黎棠愿意避开,不和他参加同一场比赛,甚至装病退赛。

可是,蒋楼认输了。

他说:“赢不回来了。”

蒋楼彻底地输给了黎棠,甘愿背负所有罪名,也要他好好的,也要和他在一起。

意想不到的,黎棠的回答十分干脆:“那就输好了,输赢又不重要。”

蒋楼有些迷茫:“那什么重要?”

“我好饿,也好困,还有……我好想你。”

周遭人来人往,黎棠不敢太大声,更不敢过于招摇地表白。

但蒋楼还是听见了,听懂了。

黎棠是在说,我从来也不在乎谁输谁赢。

我只想好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