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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演示会结束后,把黎棠送回公司,蒋楼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在首都多待了一天。

那一天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首都的街头步行,漫无目的地闲逛。

虽然大学就是在首都念的,创业之后也经常来首都出差,但念书时他极其忙碌,每天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校园周围,后来又有心躲避,每次都来去匆匆,不敢多做逗留。

这是他第一次停下来看首都,看黎棠长大的地方。

他甚至去了当年第一次看黎棠弹钢琴的少年宫。受到各种培训机构的冲击,少年宫如今门可罗雀,远不如当年热闹。

岗亭处的门卫也不再是当年的老大爷,刷着短视频的中年男人听说他想去大礼堂,眼都没抬地说:“这里的礼堂早两年前就废弃咯,现在听音乐会都去市郊的音乐厅。”

即便如此,蒋楼还是走了进去,沿着记忆中的人行道,一路行至灰扑扑的、几分破败的圆顶建筑。

上次来已是十七年前。

隔着围挡,透过布满尘土的玻璃往里看,依稀能看见一排排座位,拔地而起的舞台,还有垂落两旁的幕布。

记忆闪回当年,身穿礼服的小男孩坐在台上的钢琴前,美妙的琴声自指尖流泻,彼时的他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并不知道两人的命运已如藤蔓般紧紧缠在一起。

他只知道台上的小男孩会发光,像星星,让他自觉形秽,无所遁形。

又想从黑暗里伸出一只手,去触碰小男孩,把他拉进来,陪自己一起。

后回到叙城,蒋楼一门心思投入工作,本就以高效率闻名的技术部在他的带领下,研发速度又加快好几倍。

裴浩欣慰之余又怕他太拼,认为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公司的发展还是要从长计议。

蒋楼就听劝地休息,拿出手机,点进名为Cynthia齐的个人短视频账号。

这是添加过联系方式后,后台自动推送的“可能认识的人”。蒋楼手机里原本并没有这类短视频APP,是为了研究大数据推送的算法才下载的,没想注册第一天,就刷到齐思娴的账号。

齐思娴酷爱记录生活,除了每日饮食和运动打卡,最多的就是工作和日常生活的碎片视频。

而有关工作的视频中,经常会出现黎棠的身影。

蒋楼就这样一条条往前翻,看见黎棠开会发言时认真的侧脸,接待来宾时堆笑的容颜,也目睹到他在出差的飞机上精疲力倦,还有在聚餐时举着酒杯发呆走神的片段,齐思娴配文案: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在为何发愁,又在思念着谁?

想起那天半路停车休息时,黎棠说的“弄错了”,蒋楼不敢深想。

见过他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样子,如何能接受他心里念着别人?

因此听说黎棠为了保住给ROJA的投资,和父亲大吵一架,蒋楼心里压抑着的渴望之火迎风而燃。

他没办法不多想,也无法再忍耐。等到裴浩送去花篮,孙宇翔也电话致谢,他在重归宁静的下午,拨通了黎棠办公室的号码,怀着一丝“或许你没那么恨我”的期盼。

而黎棠显然听懂了,哪怕蒋楼并没有把话说完。

“我不恨你,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黎棠在电话里说,“帮你的公司,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按照合同,把该做的做好就行。”

蒋楼听进去了,卯足劲搞研发,没两天就让医疗数据库在黎远山的疗养院投入使用,第一个版本的康复机器人也顺利问世。

研究部惊叹于ROJA的速度,李子初问他们是不是有百来个员工,黎棠想了想,说:“十几不到二十个。”

李子初震惊:“他们不会做了个空壳机器人来糊弄我们吧?”

其实按说融资流程走完之后,投资方坐等分红即可,但ROJA那边的项目已经和疗养院深度捆绑在一起,为保证可持续发展,必须要做好后续的考察监督工作。

于是这回也跟上回一样,研究部要求ROJA那边把机器人送来首都,做一个简单的操作演示。

孰料会在“送来”上出问题。

机器人属于贵重精密器械,为防止运输途中受损,ROJA那边还是裴浩和孙宇翔亲自开车运送。

恰逢今年寒冬,华北地区大雪纷飞,车刚开到与首都交界的H省边缘,部分高速路段封闭,结了冰的国道屡发车祸,拥堵异常。裴浩他们被堵在半路,无奈之下给黎棠的公司这边打电话:“老天不让咱进皇城,只能请各位老爷挪两步,亲自来国道边上看了。”

黎棠立马派了车,自己也跟去现场。

结果带的发电机因为低温运行故障,折腾半天也没用上,等道路通了进入首都地界,已是华灯初上。

黎棠很是过意不去,忙完之后要请大家吃饭,ROJA的几位却火急火燎要走。问干吗着急走,孙宇翔一脸快哭了的表情:“我明天结婚……”

恍然想起还有这茬。

人生大事耽误不得,开车回去变数太多,趁这会儿雪停了,黎棠赶紧差人给他们定了机票,当天夜里就飞回叙城。

孙宇翔终于破涕为笑,去往机场的路上盛情邀请各位同去,说特地留了一张桌,与其他宾客互不打扰。

况且人家在路上奔波三十来个小时,差点放新婚妻子的鸽子,不给这个面子实在说不过去。

黎棠和李子初还是孙宇翔的老同学。

多重BUFF叠加下,这场可去可不去的婚礼,变成了非去不可。

天气原因,刚加过班,次日又是假期,先前还嚷嚷着要包机去叙城的同事们都瘫在家懒得动弹,这次代表众人去婚宴露脸的便只有黎棠和李子初二人。

再带上各自的“家属”——李子初那边是霍熙辰,听说李子初要去叙城,霍熙辰主动收拾了换洗衣物一起去;黎棠这边则是苏沁晗,她在首都工作两天玩了两天,回程还有老同学陪同,别提多快乐。

听说孙宇翔的妻子名叫李媛媛,苏沁晗问:“是不是那个个子小小的,长一双笑眼的漂亮妹妹?”

孙宇翔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我记得她,高一的时候还和她一起参加作文比赛来着。”苏沁晗笑说,“你小子好福气啊。”

孙宇翔嘿嘿傻笑。

霍熙辰也跟孙宇翔握手,说:“咱俩可是有一起从重点班掉到普通班的革命情谊。”

他俩握着手,不约而同地看向黎棠。黎棠没办法,也伸出手搭了上去,完成了学渣之间的圆满会晤。

不对,还缺一个周东泽。

起飞之前,黎棠收到周东泽的微信回复,说忙得实在抽不开身,就不回叙城了。

末了祝他圣诞快乐。

黎棠这才想起今天是圣诞节。一路上他的大脑不停地转,一会儿操心机器人,一会儿担心和以前的同学见面,连商场外面摆着的圣诞树都没看见。

起飞时,望向舷窗外的冰封雪冻。

今年圣诞真的下雪了。

深夜航班,抵达时凌晨两点。

孙宇翔和运送机器人的ROJA员工,各自打车回家,苏沁晗家和裴浩家离得近,两人共搭一部车。剩下几人准备一起再打辆车去酒店,裴浩降下车窗:“再等五分钟,有专车来接。”

等到那辆七人商务车停在面前时,李子初第一个上前,弯腰看向驾驶座,然后“靠”了一声:“阴魂不散!”

蒋楼没听见似的下车,接过众人的行李放到后备箱,再利索地为大家拉开车门。

黎棠知道,蒋楼这样大方地出现在人前,大约是因为他的那句“我不恨你”。所以他也没必要退避,就按照之前做过的心理建设,把蒋楼当成普通的合作伙伴,礼貌,客气,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可能是最适合两人的相处方式,黎棠觉得这样很好。

见黎棠淡定地上车,李子初只好也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前半程没有人说话,车里安静到喜静的黎棠都有点坐不住,想塞上耳机听音乐,可惜来得匆忙,口袋里空空如也。

正要闭眼假寐,正在开车的蒋楼忽然伸手向中控台,按下播放键。

非常应景的,第一首就是Christmas List,是黎棠最喜欢的圣诞歌曲,也是七年前,第一次与蒋楼分享耳机,两人一起听过的歌。

I don't want something new,

(我不想要新的东西)

I just want you.

(我只想要你)

这两句,曾是黎棠的心声,也是他犯过傻的证明。

尚未来得及记起起更多细节,霍熙辰的出声打断了回忆。

“蒋哥……好久不见。”

上学的时候,霍熙辰就是蒋楼那头的人,因此哪怕李子初和黎棠交好,他爱屋及乌地一起同仇敌忾,也不至于真和蒋楼撕破脸。

不过自蒋楼转去县高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之后,两人就再没联系,这番寒暄多少有些试探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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