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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徐彦洹在俞心桥的督促下去洗澡。

拿着换洗衣物走向洗手间,转头看见俞心桥巴巴地跟在他后面,手伸过来又缩回去,似还想拉他衣角。

徐彦洹知道他不放心,说:“我没事。”想了想又补充,“很快就出来。”

俞心桥是见识过徐彦洹的洗澡速度的,这次更快,耗时三分半。

可俞心桥还是觉得慢,仿佛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放慢成一小时,期间无数多的念头在脑中盘旋,短暂停驻后飞驰而过,再被新蹦出来的取代。

他想了很多很多,但都没有结果,像乱成一团的毛线,理不出起始和终点。

徐彦洹出来后,和平时一样去厨房给俞心桥削苹果。

俞心桥看见他拿刀都心慌,刀刃贴着果皮滑动的沙沙声响,让他想起白薇说的,那天徐彦洹口袋里揣着水果刀,想要杀了他的父亲。

察觉被一道视线紧盯,徐彦洹边削皮边说:“当时,就是这样一把刀,差点捅进他的心脏。”

俞心桥呼吸一窒。

徐彦洹接着说:“在那之前,我上网查过人体构造,观察过心脏的位置,就为到时候能一刀扎中要害,让他当场毙命。”

果皮掉在盘中,刀刃扎进果肉里。徐彦洹把苹果切片,声线冷得让人遍体生寒:“是蓄谋杀人,按照当今法律,应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差一点,我就把他杀了。”

说出这些,意味着他在这一刻已经下定决心,做好了哪怕失去的心理准备。

因此当徐彦洹收拾完从厨房出来,看见俞心桥自主卧门口探出脑袋,向他招手示意他进来,徐彦洹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但还是走了过去。

俞心桥拽着他的睡衣下摆,带着他到床边,拍了拍床铺外侧:“今天你还睡这边。”

由于刚吃完苹果,俞心桥睡前又去刷了个牙。

从主卧洗手间返回时,徐彦洹已经睡下,身体往左边侧卧,一动也不动。

其实醒着,能清晰地感觉到床铺另一边微微下陷,俞心桥爬了上来,钻进被子,带着牙膏的薄荷清香和呼吸的微热轻柔。

俞心桥学他往左边躺,被子底下一条手臂慢腾腾地圈上他腰际。

强行紧闭的眼皮狠狠一颤,徐彦洹突然转过身,借着尚未熄灭的床头灯光与俞心桥对视。

“不怕我吗?”徐彦洹眼中尽是困惑,“让你离我远一点,你为什么还是靠过来?”

他感到喉咙干涩,急促地吸一口气,“我……差点杀人。”

本以为俞心桥得知这件事,会怕他,会躲得远远的,甚至再也不想看到他。这是最坏的结果,也是徐彦洹在说出那些事的时候,就已经认定的后果。

可是他不知道,如果同样的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俞心桥一定会害怕退惧,说不定会打电话报警,再和这个人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是徐彦洹亲口说出来,俞心桥看到的便只有他亲手揭开陈年的伤疤,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摊开。

“我不怕,毕竟你没有杀他。”俞心桥也看着徐彦洹,眼神毫不躲闪,“而且,你不可能伤害我。”

瞳孔猛地一缩。

这句话带给他的冲击力,全然不亚于刚才俞心桥说,无论十八岁和二十四岁,他都同样喜欢他。

在全世界都对他有偏见,认为赌徒的儿子不可能是个好人。连徐彦洹自己都信了旁人的断言,觉得他和徐震是一类人,基因卑劣,无可救药,从骨子里上就是坏的,随时都可能毁掉自己。

可是俞心桥说他不是。

“我不是好人。”徐彦洹还是说,“我和你想象中不一样。”

他自私,贪婪,明知自己可能给周围的人带来厄运,还是想试着把他留在身边。

俞心桥听懂他的意思,却还是一点都不怕,扬唇笑说:“我对好坏的定义跟别人不一样。而且,在相信你之前,我更相信我自己。”

说着,他凑前,嘴巴轻轻碰了下徐彦洹紧抿的唇,安抚的意味。

“我的眼光没那么差。”

因为这句肯定,蜻蜓点水的吻转为深吻。

徐彦洹胳膊一撑,整个人笼罩在俞心桥上方,脖颈压低,几乎是用咬的吻住了他的唇。

一切都来得突然,俞心桥也没打算抗拒,反而双臂环上徐彦洹的肩背,配合着他加深这个吻。

好像溺水很久的人,终于得以浮到水面换一口气,活过来的同时,长期缺氧导致胸腔钝痛,似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着五脏六腑,让人呼吸困难,生理的泪水涨潮般地往外涌。

吻毕,徐彦洹稍稍退开,看见俞心桥眼眶和鼻尖泛红,正咬牙憋泪。

趁姿势方便,俞心桥的手伸进徐彦洹衣领,摸他肩背上的伤口:“这个,是不是你爸爸打的?”

徐彦洹不说话,俞心桥便懂了,嘴巴一扁:“那你还骗我说是和人打架弄的。那天在操场,伤口裂开了吧?流了好多血……”

“没那么夸张。”徐彦洹腾出一只手为他抹去眼角水迹,“当时就缝针了,医生说不要紧。”

“不要紧会裂开吗?你还敢带伤打球。”想到徐彦洹加入篮球队是为了谁,俞心桥更难受了,“你爸……我说那个男的,怎么下手这么重?哪有这样当爸爸的?你有没有还手啊?”

徐彦洹被这幼稚的发言逗笑,唇角刚扬了下,就被俞心桥拍了一下胸膛。

“还笑得出来!”

身体降低,缓慢地伏在俞心桥身上,徐彦洹的下巴搁在他颈窝里,暂时卸下部分重量。

“对不起。”贴在俞心桥耳畔,徐彦洹嗓音沉沉地说,“那场音乐会,我不是故意让你等那么久。”

俞心桥终于明白上次在音乐厅门口,徐彦洹说的“当年我其实没有不想去”的具体含义。

“那天你在医院对不对?你被他打伤,进医院了。”俞心桥自问自答还原出真相,“那你为什么不说,我有那么不通情达理吗?我六年都等了,怎么会连半天都等不及?”

徐彦洹怔了下,或许是因为提及往事,又或许,从俞心桥口中第一次听到那六年。

“我怕以后还是要让你等,年复一年、看不到希望地等下去。”徐彦洹喘息微急,“我不配让你等,你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

即便现在,徐彦洹仍会因为自己能力不够,不能满足俞心桥的全部要求而感到无力。

有这样一句诗——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在俞心桥面前,他的自尊,他的骄傲,从来都是那么微弱渺小,不堪一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不得不承认哪怕已经竭尽全力,能给俞心桥的不过如此而已。

可俞心桥说:“你好傻。”

他双手抱着徐彦洹的身躯,手掌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仿佛这一刻他们灵魂交换,徐彦洹回到了无能为力的十八岁,俞心桥变回二十四岁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我说过,我对好坏的定义有自己的标准。”俞心桥吐字缓慢地说,“你凭什么觉得,我还能找到比你更好的人,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徐彦洹仍埋首于他肩膀:“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还记得俞心桥说过,让他放弃喜欢一个人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哪怕在俞心桥的标准里,他算得上一个好人,可他深知自己贪婪自私的本性。若非如此,他不会抓住机会就不放手,哪怕知道俞心桥可能是为了报复,也要把他困在婚姻的牢笼中。

而俞心桥,从这话里听出了他恐惧的缘由。

轮到俞心桥想笑:“你怎么回事啊,不是律师吗,理解能力这么差?”

“我从小就不喜欢跟风,别人觉得好的东西,我没试过就不会轻易相信,同样我觉得好的东西,别人都说不好,我也不会理睬。”

“不是把你比作东西,我的意思是……”俞心桥哽咽了一下,“你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中的你就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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