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别让我恨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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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笑一声:“我的出生就是一场笑话,我有什么可怕的?”
再后来,毕竟有过那么多次身体交融,难免流露些许温情,用以掩盖那些失控的口不择言。
席与风把江若翻过来,倾身抱住他,用一种接近破碎的声音问:“不是说爱我吗,为什么要走?”
而江若已经说不出话来,视野模糊到那么近的面孔都看不清。
听不到回答,席与风又问:“这就是你的爱吗?”
他对“爱”这个字眼陌生极了,记忆中唯一相关的内容,只有母亲对父亲那近乎癫狂、让人窒息的掌控。
犹记十九岁那年,他赶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病床上的母亲声嘶力竭地喊——我爱他,我那么爱他,我要他和我一起死!
如果那就叫爱,那么爱应该是纠缠,怎么会是逃离?
结束的时候,外面好像下起了雨。
也许是冰雹,砸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世界末日的前奏。
席与风平躺在床上,江若侧身卧着,两人同盖一条被子,头一回觉得寒意刺骨。
等雨声小了些,江若用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说:“我的亲生父亲,死在我七岁那年。
“那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抱着我爸的遗照上灵车的时候,看到同学向我招手,我还笑着跟他打招呼,说把我爸接回来就去找他玩。后来到地方看见满屋子人都在哭,才知道,我爸再也不会跟我一起回家了。
“我妈她,一直都不赞成我学舞,觉得男孩子不该穿紧身裤,不该扭腰摆臀,周围的大多数人也这么觉得,同龄的小孩没主见,大人说什么他们都信,一传十十传百地,我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娘娘腔,二椅子。随着我长大,风言风语越来越离谱,后来竟然传成了我学跳舞是为了勾引男人,说我是大狐狸精生的小狐狸精。
“这话听多了,连我妈都信了。”
江若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一下。他知道席与风不好奇他的过往,不愿意听,可他必须要说。
思绪凌乱,江若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也不全怪我妈。她一个女人,带着我不容易,后来她改嫁,没想到那男的看起来人模人样,其实是个……变态。”
即便江若刻意将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经历简略,三言两语带过,席与风作为听众,仍是感到一阵心悸般的恶寒。
他无法想象,一个在念小学,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该如何拒绝一个心怀不轨的成年男性伸向他的手。
说到这里,江若深深吸进一口气,隔了很久才呼出来,像在借此给自己勇气。
再开口时声音不那么颤抖,但还是低哑:“他用糖果、用学费、用我母亲的眼泪,诱惑我,逼迫我去他的房间。幸好,幸好他胆子小,怕事情闹大,不敢真做到最后,至多不过是……让我用腿夹着他的,看着我满是泪水的脸,把那些肮脏的东西,都弄在我身上。”
感觉到一具身体贴上后背,江若被抱在怀里,却没有温暖的感觉。
席与风贴着江若的颈窝,让他别说了。
江若却没打算停,笑了声:“这才到哪儿。”
接着,他说起后来的事。
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枫城舞蹈学院,以为终于可以摆脱束缚,可以自在高飞。他在学校很努力,总是第一个到练舞室,最后一个离开。他还被枫城剧院的直属舞团录取,不到半年就成为了台柱一样的存在,每次只要是他主演的剧目,总是一票难求。
他以为自己终于从噩梦中走了出来,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能命该如此吧。”对此,江若像无数怀才不遇的人一样,用命运作弄将晦暗往事轻描淡写,“彭伟彬,还记得这个人吗?现在应该已经出来了。”
“他是舞团老团长的儿子,我刚进舞团的时候他很照顾我,加上他是舞蹈学院的师兄,我跟他很快就熟悉起来,可能是太缺爱,有段时间我几乎以为,他对我好……是因为对我有那个意思。”
环在腰上的手臂忽然收紧,像是预感到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并非他能承受。
“事实证明,是我自作多情了。”江若停顿一会儿,才继续说,“后来,他开始频繁给我介绍所谓的机会,今天和这个会长吃饭,明天和那个院长小酌,每天都是不同的大人物,唯一不变的是助兴节目,永远是我自己编的那支《无名》。”
“我不愿意跳,他就拿舞团的兴衰存亡求我,给我分析利弊。我心软了,一再心软,他就变本加厉,有一回……他在我喝的酒里下了不干净的药,可能跟你弟给你下的那种差不多。我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躺在酒店的床上,卫生间里有人在洗澡,不知道是哪个协会的会长,还是哪个有意投资舞团的老板……”
“别说了。”席与风再度开口,“江若,别说了。”
江若却还是笑,哪怕笑容惨白如纸:“那次我侥幸逃脱了,付出的代价是被舞团开除。后来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彭伟彬恶人先告状,到处散播我为了上位爬床的事,弄得我在圈子里混不下去。为了逼我就范,他在我宿舍的枕头底下放毒品……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我在学校已经身败名裂,曾经器重我的老师,连我的电话都不愿意接。”
“接下来就是那段黑料视频了。我的生活费都靠自己挣,没了舞台就等于没了收入来源,好不容易在影视城找到工作,彭伟彬还跑来闹事,告诉周围的人我是个谁的床都爬的婊子,想故技重施把我名声搞臭……我实在太怕失去工作,一气之下就打了他,结果是他进医院,我被刑事拘留,出来的时候接到学校的开除通知,彻底没了去处。”
外面雨声渐渐停息,江若睁开眼,望着玻璃上残留的水滴,再透过它们看远处的零星灯火。
“再后来,我遇到了你。”
江若能听到席与风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亦能感觉到圈住自己的手臂有多么用力。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做梦一样。你抱我,吻我,说想我,在意我受的哪怕一丁点小伤,送我礼物,让我睡在柔软的床上……给我一个,像极了家的地方。”
说到这里,江若哽咽了下,视野又变得迷离,什么都看不清。
真奇怪啊,刚才把伤口一层层撕开,那么疼,他都忍着没有掉眼泪。
他听见席与风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江若摇头:“不,这里不是我的家,是另一个牢笼,是你把我圈养起来的地方。”
“从头至尾,你都把自己放在金主的位置上,把我当成玩物……这么做本也没错,你花钱我陪睡,各取所需的关系。所以错在我,错在我对你动了真心,错在我不自量力,产生了想独占你的卑劣心思。”
“不是……”
江若没给席与风机会,坚持要把话说完:“你总问我要什么,可是我要了,你又没法给。你刚才那样对我,和随意践踏我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我好不容易摆脱那些流言蜚语,你又要把我拉回去继续承受,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吸了吸鼻子,眼泪却更汹涌。
身后绕过来一只手,原本干燥的手掌贴上江若的眼皮,湿漉漉的睫毛戳在掌心,已然分不清是谁在颤抖。
最后的最后,江若还是抬起手,握住席与风的手腕,试图拉动,将最后一点联系分开。
“现在,梦该醒了。”他最后一次唤他的名,“席与风,放手吧。”
“别让我恨你。”
天快亮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席与风闭着眼睛,听到一些声音。
有人从床上下去,没穿鞋,赤脚踩在地板上,脚步轻盈如同舞步。
接着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动静,中途嗒啦一声轻响,某种金属链条解开搭扣,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让席与风更加用力闭紧眼睛,唯恐看见什么,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改变主意。
随着那道沉甸甸的双开门在身后关上,江若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按电梯下楼。
电梯轿厢里有一整面镜子,江若看着镜子里狼狈得像个逃犯的自己,嘴唇破皮,脖颈有伤,连手腕都留下一圈刺目红痕。
但它们终究会消失,好比曾经戴在他脚腕的链子,在应声落地的那一刻,是妄想的收束,也预示着自由的开始。
雨过天晴的早晨,江若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仰头望天。
稀松平常的一天,和昨天没什么不同,虽然天空好像没昨天那么蓝了,但是有太阳。
我是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阳光底下的——江若睁大眼睛,这样告诉自己。
哪怕脚踝空落落的不习惯,心口好像也空了,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