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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水回来,我站在椅子上给他喂了点温水,见他双眼迷离,反应迟钝,忧心地问:“你真的不用去看医生吗?”

他摇摇头,毫无预兆地来了句:“我想吃糖。”

“吃糖?”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他又说了一遍:“嗯,吃糖。”

那会儿外卖业不像现在这样发达,什么都送,还是以餐饮为主。他想吃糖,我寻思着是不是长时间不吃东西闹低血糖了,赶忙跑出去给买了一堆零食点心,光糖就有白砂糖、酸梅汤、水果糖等等好几种。

大晚上的,还开着的小超市很少,我走了1公里才找到,结账时又遇到下雨躲了会儿,等回到宿舍楼,都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走的时候我没关门,怕它不小心被风带上,还特地用摩川的一只拖鞋抵着,结果回来一看,门是没关上,摩川下来了。

扶着梯子,他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因为没找到鞋迟迟无法下地,他茫然地四下寻找着,眉头越皱越紧。

“你下来干嘛?”

他一下抬起头,脸上是显而易见地错愕:“关门……我还以为你走了。”

“快回去躺着。”我赶他上去,抽纸巾压了压头发上的水,“你不是要吃糖吗,我给你去买糖了,外面下好大的雨。”

“……我说要吃糖?”他爬到一半,疑惑地回头。

“不然我大半夜没事做跑一公里锻炼身体?”

我顺便还在药房买了退烧药和体温计,但体温计是水银的,我没操作过,就算售货员说放在舌头下面就行,我还是有点担心,把超市袋子扔上床让摩川自己吃后,就开始坐下面查各种水银体温计的使用说明。

头顶上方传来塑料袋的窸窣声,过了会儿,我听声音停了,拿着药和水再次踩上椅子。

他吃了药,抬着微微泛红的双眼,小声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下,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痒。

“测个体温再睡。”我慌忙下地放好杯子,拿了体温计上去,“这个要压在舌头下面,千万不能咬,里面是水银,会中……”

我话还没说完,摩川就拿过我手上的体温计塞进了自己嘴里。

“我知道,我们那儿都是这样的。”他含着体温计躺回了床上。

两分钟一到,我拔出来看了眼,39.8℃,没到40,但也挺高的了。

东西不吃了,放床上碍事,我寻思着替他把塑料袋拿下去放好,刚动他就一下子抓住,从里面掏了什么东西放在枕边。我一看,是卷太妃糖,再看塑料袋里,蛋糕巧克力,他一样没碰,就吃了几粒太妃糖。

“其它不要了?”我问。

“嗯,这个就够了。”他缩回被子里,将自己裹紧。

我懒得回去,干脆在严初文床上凑活了一夜。

可能是白天睡太多了,又或者那些糖起了效果,熄灯后,摩川反而有了精神和我说话。

“摩川这名在你们层禄有什么深层含义吗?”聊的东西也没什么方向,就瞎聊。

“摩川,梵音mamaka^ra,谓之‘我所’,意为身外所有物。我与我所,便是全世界。”摩川的声音没多会儿从对面传来。

我听不太懂,但能感觉到挺厉害的:“酷!你这名字多有文化,不像我,我可烦死我的名字了,又难念,又无聊。”

胤,传承之意。柏胤这名字连在一起,大抵就是柏家子孙的意思。

聊着聊着,我有些犯困。

“话说,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一开始。”

我打了个呵欠,闭上眼,意识很快飘散开来:“大一开学没多久,我来寝室找严初文……那次?”

他许久没有回复,我以为他是睡着了,便也放心任由意识游离。

“无论……哪一……”进入黑甜乡的上一秒,他的话断断续续飘进我耳里。

摩川那药,煮了得有个把小时,煮得满屋子药香四溢,端上来时,黑漆漆一碗,比我姥姥以前用来染白头发的染发膏都要黑。

“捏住鼻子喝下去,明天就好了。”我往后退一点,摩川就把碗往我跟前更送一点。

我抵住床头,咽了口唾沫:“你先等等,让我缓缓,做会儿心理准备。”

接过他的药,我连做几个深呼吸,眼一闭,把整碗药灌了下去。

这药一喝下去根本没法儿停,一停舌头就琢磨出味儿来了,一琢磨出味儿,身体就开始自发地排斥这种剧毒一般的味道,所以连换气我都是喝完了再换的。

喝完了,我捏着碗趴在床边濒死般地喘息,正苦得怀疑人生,视野里猝不及防出现了一颗糖,一颗太妃糖。

顺着糖往上看,摩川坐在床沿,表情竟然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的。

“压一压就不苦了。”说着他把糖往我面前又递了递。

他好像在扮演“频伽”哄小孩子啊。

怔愣半晌,我拿过那颗糖,笑了。

我好像有点明白先前在医院,摩川为什么不接我那颗糖了。

我以为大家长大了,糖不管用了,其实不是,糖还是有用的,就是……太甜了。

甜得让人上瘾,让人无法满足于只有这一颗小小的糖果,更让人害怕,这种甜消失后,要面对的万千苦楚。

不是不想接,是不敢接。

紧紧握住那颗糖,我竭力维持嗓音的平稳,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出这辈子最痛彻心扉的话。

“摩川,我们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