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今时不同往日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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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墨迹便晾得干了,楚凤箫将衣服穿好,但见月白的衫子配着黑字写就的《水调歌头》,别有一番清冷脱俗的味道,再加上他本就生得丰神如玉,原地转了个身,袍角轻扬,发丝微拂,星眸,羽睫,挑唇轻笑,气度绝伦。
莫名地,突然地,心头轻轻一跳,一直透明冰凉的灵魂仿佛被一道金亮的阳光包围住,变得既轻且暖,柔软熨帖,令我一时失神。
“迷上我了么?”楚凤箫的轻笑声将我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一张俊脸正凑在我的眼前亮晶晶地盯着我看。
“被我这个男人迷上,你不害怕?”我再次伸手盖在他的脸上,将他推到一边去。
“你若实在爱我爱得要死,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你啰,大家都是朋友,我又岂忍看你为情所伤痛不欲生?”楚凤箫坏笑着道。
“您老还是别委屈自个儿了,就让我自生自灭为情献身罢。”我转身往门外走,他便在身后哈哈笑着跟了我出得店来。
在楚凤箫的建议下,我们来到了清城最大的绣坊“和锦堂”同那老板洽谈生意。诚如他所言,那老板只看到他穿着这件袍子当场便答应了同我合作。具体的合作条款却是我自己同老板协商的,楚凤箫只悠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喝茶,偶尔在听到我提出的一些比较周全的自我保护性条款譬如在合同生效期间只允许和锦堂同我一个人合作这类条目时露出几分赞同和欣赏之色。
因绣字衣服的亮点就在这字的上面,所以这一次我狠狠地要了纯利润的三成做为我的分成,经过一番辛苦杀价,总算同和锦堂的老板达成了最终协议,楚凤箫以衙门师爷的名义做了见证人,双方按过手印,各持一份合同,合作期为一年,即日正式开始生效。
由于我下一次出门只能在一周后,所以协议达成后我便留在和锦堂先写了十几副字样儿,待从和锦堂出来时已经比规定时间多耽误了一个时辰多了。楚凤箫便冲我坏笑着道:“你猜,这一次你又未守时回去,楚老大那家伙会不会一怒之下取消你这特权?”
我边快步往楚府的方向走边淡淡地应道:“他至多是唠骚几句开开玩笑,不会取消我这权利的。”
“哦?你怎知他不会?”楚凤箫在身边不紧不慢地跟着,笑问。
“第一,他不是那种小气人,”我瞟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感兴趣的样子偏着头等我的回答,“第二……他若不给我些希望,后面还怎么玩儿得开心呢?”
楚凤箫眨了眨眼睛,目光闪烁地道:“玩儿?谁玩儿?玩儿什么?”
“他玩儿,玩儿我,玩儿得很开心呢。”我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大约从未见过想挣钱替自己赎身的下人,所以觉得很新鲜有趣,便想看看我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如果把我的希望全都压灭,他怕我会就此放弃,这样的话他还怎么看新鲜呢?”
楚凤箫不由哈哈大笑,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更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见他穿着这件写了字的新奇袍子显得那般卓而不群,竟还热烈大胆地抛了媚眼儿过来,他却理也不理,只视旁人如无物,唯盯着我笑道:“知楚龙吟者,钟情也。然而你却也只说对了一半,他的确是觉得像小天儿你这般不肯认命、不安于低贱、不固守成规的家伙很少见很新鲜,也的确是想看看以你这小石头似的顽强和聪慧最终能否开创先例,做我朝第一个成功自赎的奴仆。——不过,以他那混蛋性子可并不介意把你的希望全部压灭,因为他相信……哪怕这世上没了太阳,你也会在黑暗中活到最后一刻。”
他的最后一句话不知为何竟让我眼眶倏地发热,险些落下泪来。只好拼命加快步子,口中则愈发冷淡地道:“你又不是他,你怎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楚凤箫哈哈笑着,大步地跟上我道:“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不过才两个时辰没在他身边便想成这个样子了么?”
“胡说什么!”我挥拳打在他的胸膛上,他边一手揉着痛处边笑着用另一手薅住我的脖领儿,道:“怎么也是迟了一个时辰,不如就再迟几个时辰好了——莫忘了你说要请我喝酒的,我可不想等到七天以后去。”
立住脚,想了想现在正在府衙中的楚龙吟的那张脸,莫名地竟有些害怕在此刻见到他,因而便将头一点:“反正有你顶着,那家伙若怪罪下来我就把你推前头去。”
“‘那家伙’?哈哈哈……”楚凤箫满是有趣兼好笑地重复着我对楚龙吟的称呼,大掌一拍我的后脑勺,“就这么定了!走着,买酒去。”
瞟了瞟他一脸盎然的笑意,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今天的情绪有些过于高亢,很不符合他平时那种装纯卖乖扮猪吃老虎的腹黑性子,想是前段时间压抑得太久太多,今儿实在忍不住全都爆发了出来的缘故?因道:“你想喝什么酒?”
“正值金秋,当喝菊花佳酿。”他摸着下巴笑。
“去哪儿喝?还去桃谷酒家么?”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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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那儿,我知道一个喝酒的好去处……”他眯起眼睛笑得很是哈皮。
随意进了家酒肆拎上了两坛菊花酿出来,楚凤箫带着我到车马行租了一匹马,不由吓了我一跳,道:“还要骑马去么?我不会骑呢。”
“所以才租了一匹,”他笑,“我带你。”
这个……好吧!虽然这高头大马看上去有点吓人,不过我倒是蛮憧憬它洒开四蹄飞奔起来时的那种快感。楚凤箫将泥封的酒坛挂在马背上,而后先翻身上马,我则踩着上马凳跨坐在他的后面,听他笑道:“抱紧我,待会儿出了城门我是要放马飞奔的。”
犹犹豫豫地伸了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腰,他却嗤笑了一声,突地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地箍在他的腰上,坏笑着道:“嗳,有这么大的便宜让你占,你倒不好意思了?又不是大姑娘,怕的什么?”
说得是,有便宜不占是傻蛋。我猛地一用力狠狠地勒住他的腰,听得他“呃”地一声,好笑不已地道:“小心把我酝酿已久的腹内那口真气从下面勒出来,到时受罪的可是你哟。”
“喂——真恶心!”我一拳捶在他背上,“有其兄必有其弟!”
他哈哈笑着一夹马腹,马儿便小跑起来。出了城门之后果然纵马飞奔,一时秋风扑面分外舒爽,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荡然无存了。
不知奔了多少时候,眼前一路向后飞逝的景物里忽然添进了铺天盖地的金黄色,正觉奇怪着,就见楚凤箫渐渐放慢了速度,直到按下马头停在当场,偏着头笑问道:“怎样,这地方还入得天儿爷的眼么?”
我撩开遮住眼睛的留海定睛望去,却见遍野开着的都是金灿灿的野菊,如铺地的阳光般四面八方漫延开去直入天际,头顶是风轻云淡,周遭是四野空旷,蓝天,白云,碧草,金菊,对比鲜明的颜色汹涌如狂澜般地直直闯入眼帘!
一向最喜“海阔天空”这四个字,因它宽广、辽远、无限、无极,而眼前这菊海长天正是那一世久居楼丛蜗居中的我从来不曾见过的壮丽景象,不由脱口叫了声“好!”
楚凤箫一咧嘴,翻身下马,而后将我叉下马来——这马太高了,而原主这肉身又比较娇小,若直接从马上跳下来只怕还要摔一下子。他双手钳住我的腰把我从马上摘下,却不先往地上放,而是就这么举着我原地转了两圈,然后才坏笑着将我轻轻放到草地上。红着脸照着他的肚子来了一拳,低声骂了句“神经病”,转头将他抛下,连跑带跳地冲进那绒毯似的野菊丛中,一阵劲风由天际唿哨而至,吹起漫天花雨,直乐得我伸开双臂摊开双手去接那纷坠的花瓣。
“臭小子,可是放了羊了!”楚凤箫在身后笑道,“平日在府里冷面小罗刹似的,没见你这么欢实,敢天儿全是装出来的。”
“所以啊,还是回归自然的好,不必装腔作势拿捏着——想做真正的自己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儿呢。”我仰起脸,任花瓣落在头上脸上。
“人不大,感悟倒是不少。”楚凤箫放开缰绳,笑着迈步走过来,“做长随也要装么?这我倒真不了解,说说看。”
“通常情况下,做下人的要逢迎主子,要周全与其他下人的关系,说着容易做起来难,”我转身往远处走,边欣赏这景致边道,“若用本来面目对主子、对旁人,当然是行不通的。”
“就像你对楚老大那样么?”他同我并行,负着手悠悠笑道。
“明知故问。”我白他一眼。
“因为他总是欺负你?”他笑着偏过头来看我。
这问题若在以前,我必然会毫不犹豫地脱口答是,可今日不知怎么,答案在口中却迟迟难以说出,一些琐琐碎碎的同楚龙吟相处的片断场景竟挡也挡不住地一浪一浪从心底翻涌上来,充斥了我所有的思路。皱着眉,偏头去看脚边那开得展脱的金盏菊以图分散注意力,然而那菊花心儿里分明绽放着的是一朵楚龙吟那笑得淫.糜放荡的脸,于是一下子,漫山遍野全都是楚龙吟的脸,全都是他那流氓混蛋的笑,直吓得我拼命摇了摇头,这可怕的幻觉才瞬间消散无踪了。
“你这样用力地摇头,看来是他并未欺负过你了。”楚凤箫坏笑着道。
“我倒感觉你今儿个一直在欺负我。”我偏头瞪他。
“所以,现在的你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不是真正的你?”他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来点上我的鼻尖。
“嘿!装得太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我了。”我自哂地笑了一声。
“那让我来猜猜看,哪个才是真的你。”楚凤箫笑着盯了我看,我挑挑眉,等着他往下说,便见他东张西望了一阵,忽然一指不远处的一朵白色小小野菊,笑道:“喏!那就是真正的你!臭小子,你那原形原来在此!喏喏喏!”边说边大步过去将那小白菊摘下,拈着伸到我的眼前,指着它道:“瞧,瞧见没?白白的,瘦瘦的,不声不响的,躲在花丛里装憨扮傻。被人看见的时候就抽嘟着花瓣儿作出一副不招人待见的样子,没人看见的时候就迎着风晒着太阳摇摇摆摆自得其乐——知道你这是哪种人么?”
“哪种人?”我笑着盯着他看。
“外冷内热、表弱里强,”他也笑着盯着我看,“你有满肚子复杂得不能再复杂的心思,表面上却一丝儿不露;你有深不可测的生命力,表面上却苍白单薄寡凉如水。你不喜欢拘束,却肯为了最终的自由甘心一时受缚,你有自己的傲气,却肯为了好好活着忍屈受辱。简而言之,你就是典型的表里不一、为达目的用尽一切可用方法的那类人!我说得对是不对?”
“对!”我痛快地承认,而且心里是真的痛快——这世上真正了解你的人能有几个?有一个就极是难得了,人生唯求一知己,你想要的,想说的,想做的,不必多费唇舌,那个人心有灵犀全都明白,这感觉岂是人间词汇可以形容的?
突然觉得自己此生可以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