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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呢,可能开始也不知道是她侄女吧?我看她开始也得意得很,好像多骄傲似的,后来一下子蔫了。”谭丝悦越发压低了声音,用耳语道:“听说她这一夜,一直跪在皇太后寝殿外,就没起来。”

顾锦沅挑挑眉,不说话了。

跪了一夜是吗,也是活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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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锦沅的印象里,这个时候已经是三月末了,天上的太阳应该白亮炫目,直直地照在群山之上,群山应该已经覆盖了一层厚重而沉闷的绿色。

不过这西山的春天,显然是不同于陇西。

一眼望过去,面前是一条险峻的小路,通往深山之中,小路一旁便是峡谷,峡谷之中氤氲着薄淡的雾气,仿佛闺阁中的一层帷幔,给这群山峻岭蒙上了朦胧的仙气。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走在碎石和绿草之间,不多久鞋子便已经湿透了,有些女子穿了丝履,鞋子便黏在脚上。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众人松了口气,却见女官并宫中侍卫队已经等在那里,开始为众位女眷安排马匹。

按照次序来,排在前面的自然是可以挑,或许因为昨晚上的那些事,尽管年轻夫人和贵女脸上依然带着笑,但一个个显然没大兴致,也就随便挑挑罢了。

轮到顾锦沅挑的时候,也就只剩下十几匹马了,她对马并不了解,正想着挑一匹矮小的,或许自己可以驾驭,谁知道那侍卫长却是低声道:“姑娘,可挑那匹白马。”

顾锦沅听得这话,感觉到异常,看过去,只见那位侍卫长年纪不大,眉眼周正,神色间透着诚恳。

她心里一动,没说什么。

那侍卫长恭声道:“鄙姓卢。”

他这么一句,顾锦沅顿时懂了,宫中侍卫多是官宦子弟,能做到侍卫长这个位置,且在这个时候陪御驾入西山,那必是出身高门,宁国公府老太太娘家姓卢,这姓卢的应该是顾瑜政舅父家的子弟。

顾锦沅想起来那日,顾瑜政自她袖上拂走的那片柳叶。

她并不信任顾瑜政,但是在这一刻,她觉得至少顾瑜政并没有要害她的意思。

顾锦沅低首,并没多言,选了那匹白马。

那卢侍卫长命人将马牵来时,又给了顾锦沅一竹哨:“山中险峻,姑娘若有不测,可鸣之示警。”

顾锦沅看了一眼那卢侍卫长。

那侍卫长叫卢柏明,正是顾瑜政表兄之子,今年不过十九,未到弱冠之年,更未曾婚配,便是不曾细看,也觉得顾锦沅眉目如画,肤光赛雪,端得是从未见过的绝世佳人,如今被她这么一看,竟是犹如晨间的清风拂面一般,心旷神怡,又觉一股酥麻自手心泛起。

他脸上微烫,一时竟有手足无措之感,当下忙攥紧了拳头,垂眼道:“姑娘保重,我,我还有事要忙,失陪了。”

说完,忙微颔首,便赶紧走开了。

顾锦沅看着他的背影,略默了一下,待到谭丝悦唤她,这才赶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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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骑马,顾锦沅自然是有些紧张。

不是没见过骑马的,在陇西也有马,更有前往西方的客商骑马而过,不过在像她和阿蒙这种寻常人,养不得马,更不可能有机会骑马。好在有一个谭丝悦,笑嘻嘻地告诉她这样那样,教她怎么骑马,又教她要注意什么,甚至还送给她一个软垫:“我早就准备好的,怕你不知道,也替你准备了一个。”

这么一来,顾锦沅慢慢适应着,也就会骑了,骑上去后,竟然觉得还不错,人说马乃天池之龙所化,如今骑来,摇首摆尾,竟有腾空骑龙之感。

谁知道前行了一些时候,空气中逐渐变得潮湿起来,甚至有些背阴处竟有残留的雪痕,众人自然是感到阵阵凉意,不免懊恼,竟是少带了衣裳。

顾锦沅也是惊奇,不曾想这深山之中,三月里竟然还有残雪,山里山外季节实在是大不相同。

而再往里走,竟是有了朦胧细雨,也说不上是雨还是雪,落在身上,凉渗渗的,一时大家叫苦连天,纷纷觉得,这哪里是狩猎,分明是来受苦的。

一时这群女眷便慢慢拉开了距离,顾锦沅本是和谭丝悦同行的,但因谭丝悦被叫过去陪着她堂姐,她就难免落单了,本欲过去同前面女官前后随行,但是又看到了顾兰馥并几个女子,那几个女子恰是顾兰馥外家的姑娘,当下顾锦沅有心回避,便刻意放慢了速度。

当走到一处山峰下时,她抬首间,只见前后并无人影,当下心感不妙,便要驱马前行,想着去找前面的女官。

谁知道此时,忽听得远处一阵惊雷声,凭空响起,只震得山脉撼动,仿佛要山崩地裂一般,更有乱石自山顶滚动而下,树木更是扑簌作响。

任凭顾锦沅再是心性淡定,也是大惊,忙挽起缰绳,驱马向前,奈何经此一震,这白马受惊,竟是嘶鸣不已,再不听使唤,冲撞奔走。

只可怜顾锦沅本就是弱质女子,并不曾骑马过,初次骑马,能稳坐马上就是万幸,如今烈马受惊,她哪能掌控得住,只能是任凭这马前跑后颠,奔波在这山峦间,甚至有几次险些自马上跌落。

她吓得脸色惨白,须知这边乱石林立,更有陡峭山沟,若是跌下去,不说粉身碎骨,便是这么剐蹭碰撞也受不住啊!

千防万防,她自作聪明,却没想到,还有这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她便是再有七巧玲珑心,也是逃不过!

当下她拼命地想着谭丝悦告诉自己的那些骑马门道,应该怎么着来着,脑子里一片茫然,被颠得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位了,根本想不出来什么应对,只能是拼命地抓住缰绳,又将身子趴下来,紧抱住那马。

正想着,那马窜起,跃过两块巨石,她觉得自己飞起来了,仿佛要被抛向半空,仿佛要坠入悬崖,她尖叫出声。

远处的巨响渐渐地消逝,周围的一切安静下来,马也终于停了下来。

顾锦沅趴伏在马身上,依然一动不敢动。

鬃很粗糙,马脖子热烫,她僵硬地抱着,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还可以这么拼命地抱着一匹马。

白马到了一处溪流旁,溪水叮咚,它低下颈子来喝水,边喝水边发出“咴咴咴”的声音。

顾锦沅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当终于抬起一侧腿的时候,她纵身一跳,终于跌落在旁边的草丛中。

她身子瘫软,浑身无力,趴在那里一个劲地呕。

她的五脏六腑仿佛已经错位了,吃过的东西全都吐了一个干净,吐到最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吐完了后,顾锦沅又趴了好一会,身体的感知才慢慢地恢复了。

天依然在下着朦胧小雨,那小雨里依然夹着雪,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冰得人身体没有了半分温度,地上的草湿润,透着泥土的芳芬。

顾锦沅无力地打了一个滚,很不优雅地仰躺在草地上。

那夹裹着丝丝冰意的雨滴在她的脸上,她竟有了一种畅快的感觉。

这里很冷,荒郊野岭,连个人烟都没有,下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还是庆幸,庆幸自己活着。

刚才那惊马奔跑,若是一个不慎跌落,她怕是连躺在这里挨冻的资格都没有了。

其实可以爬起来,找一个躲避的地方,但是顾锦沅不想。

在这种大难不死之后,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

她就那么仰望着笼罩在烟雨中的群山,模糊地想着,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那山崩地裂一般的响声?是地龙翻身,还是别的什么?

她当然不会认为这是针对自己的。

针对自己,可以在马上做手脚,可以在食物上做手脚,但是这么大阵仗,必是大事,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也不止她被殃及,估计这一次前来西山的所有人都难逃这场祸事了。

这么想了很久,想到了夜幕降临,那小雨终于停了,一切都变得静谧起来,溪水中有鱼儿水面吐起了泡泡,也有水鸟自溪边掠过,好奇的在她上方盘旋。

她挣扎着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先到了溪水边,撩了一些水来喝。

水里有小鱼灵巧地跃过,她看到那小鱼,才想起来自己饿了。

之前吐了,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但当时泛着恶心,并没感觉,现在恢复过来,才觉得,真饿,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

她伸出手,去捉那鱼,然而鱼哪能这么笨,她自己反而一头栽在溪水里。

“你不想让我吃,我自去吃别的。”她喃喃地道,寻了一根粗树枝当拐杖,打算过去旁边林中,看看是否有松果或者什么野果能入口。

正走着间,就听到远处一阵马蹄声。

这马蹄声让她骤然响起之前在马上颠簸的凄惨,浑身紧绷起来,提防地瞪大眼睛,看着那马蹄响起的方向。

是谁,谁会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自己会受到什么连累?

她甚至还想起来那位卢侍卫长,想起来他当时望向自己时,脸上泛起的那抹红。

她想,会脸红的少年一定是好少年,他一定是诚心想帮自己的,她是不是应该赶紧寻出哨子来吹一吹。

当然极可能是吹了也白吹,因为只怕那位小伙子自顾不暇。

这么胡思乱想着,她竟然是一动不动。

一点点求生的想法都没有了,这都是命,她的挣扎不过是蝼蚁的自以为是。

就在这个时候,那匹马已经到了近前,看到她后,向她奔驰而来。

一匹高大的墨色骏马,一个挺拔冷硬的身影,头戴斗笠,身披大氅,因为骑得快,那大氅便随风高高扬起,发出猎猎风声。

当来到她近前后,那人勒住僵硬,马蹄前扬,嘶鸣阵阵。

顾锦沅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她再也不想听到马这样叫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听到了!

那人却翻身下马,走到了她近前。

他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

顾锦沅瞪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来人。

其实这个人是谁,是好人坏人,她觉得自己竟然不是太在意。

只要别让她骑马就行了。

那人却在这个时候伸出手来。

顾锦沅不吭声,也不动。

那人低声道:“过来。”

低沉紧绷的声音自斗笠下传来,传入顾锦沅的耳中,竟是无比亲切。

这一刻,他再莫名其妙,再心思诡异,他也是一个眼熟的人,而且是人,不是马。

人心顾锦沅能读懂,但是马在想什么顾锦沅不懂啊!

顾锦沅咬住微微颤抖的唇,觉得自己眼睛都有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