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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和光本来要骂人的,却冷不丁听她说这句,他皱眉,“你又想强自狡辩些什么。”

折邵衣认真道:“我只是想告诉父亲,天下字画好的人那么多,为何父亲的最受追捧。”

“是因为怀楠做了官,是因为女儿是皇后跟前的人,是因为八姐姐的名声,是因为七姐姐的能力……是您一个又一个儿女堆出来的。”

“父亲,您不会真觉得自己的字能值得千两银子吧?您心里肯定是也是有数的,您的字画不值得。”

“可您去酒楼吃酒,你去书铺里面买书,你都用你的字,你的画去抵银子,当您这般做的,您难道不知道,其实人家并不想要您的字画吗?”

“您也虚荣,您觉得这般实在是有脸面,您便这般做了。”

“您享受了怀楠带给您的便利,如今却一口一句清廉,高洁,父亲,这四个字,您不亏心吗?”

折和光向来不善吵架,骂沈怀楠痛快,那是因为沈怀楠不回嘴,但是折邵衣如此,他便吵不过了,只能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孽女!你这个孽女!”

折邵衣轻轻笑起来,“父亲,孽女便孽女吧,反正在您的心里,我们是罪该万死的。”

桑先生都听不下去了,他指责折邵衣,“你自小也是个好姑娘,怎么能跟着皇后如此乱来——”

折邵衣高声打断她的话,“乱来——皇后娘娘何曾乱来过!”

“她可曾贪赃枉法,她可曾纵容手下杀害无辜,她可曾行过苛政,她可曾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从长平十二年开始,她这十几年里一直也不曾歇过一日,于翰林为百姓好,难道她就不是吗?于翰林为百姓操劳,你们看在眼里,可她的功绩,你们此时为什么不提及?”

她跪在地上,在灯笼的笼罩之下,影子拉得又斜又长,风吹灯烛晃,她的影子也晃了晃。

她挺直了腰身,一点也没有晃动。

她嗤然道:“皇后娘娘还什么都没有做呢,你们就开始要逼死她了,你们逼死她的时候,何曾想过她为了天下百姓做过这么多的事情。”

她厉声道:“父亲和先生不是言辞凿凿么?那你们告诉我,让陛下赐死皇后娘娘的时候,是否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她是不是也跟于翰林一般高洁呢!”

桑先生被这话说得一时间愣神,半响才回过神来,道:“于翰林一心为了君主,可是皇后却是要谋反。”

“这如何能混为一谈。”

他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底气,大声训斥道:“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她迷惑君主,意图让大秦改朝换代——”

折邵衣冷冷问,“先生,她做了什么,让你们觉得她是乱臣贼子。”

桑先生:“她插手朝堂之事,她批改奏折,这难道是一个后宫女子该做的吗?”

折邵衣在这一刻十分的傲然。她质问桑先生,“为何她不能插手朝堂之事?”

“她的才能,即便是死去的于翰林也无法否认,她帮着陛下批改折子以来,出的主意解决了不少乡县的问题。”

“她有什么错处吗!”

“你们判定她有罪,不过是因为她是女子,她是女子插手了朝堂就是错处。”

她语气讥讽,“先生,您可以做山长,但是皇后不成。”

“您知道为什么么?还是因为她是女子,是女子,她的才情不输于先生,可是古往今来,可曾有一位女子是山长?”

她愤怒的昂头,“天下掌权者,何曾有过女子?如今,娘娘还没有掌权,她只是蒙陛下的信任,多看了折子,多做了几分事情罢了,你们就在这里逼死她。”

“先生,难道这就公平吗?”

桑先生震惊,没想到她竟然强词夺理,但是又不好去答复,于是顿了顿才道:“你这是歪理,自古女子不参政,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折邵衣嗤然,“老祖宗留下来的道理便是对的么?”

折和光早就看这个女儿不爽了,他道:“女子参政——呵呵,你怎么不说皇后做皇帝呢!”

他还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盛瑾安撺掇陛下不准官员进青楼也是你们的意思吧?你们倒是真做成了,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折邵衣前面若是还是气他们两个人打伤沈怀楠,讽刺皇后,如今是真生气了。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父亲!”

“父亲是男人,自然是可以去寻欢作乐。可是父亲有问过那些陪着您逢场作戏的女子一声,问问她们要是能清清白白过一生,她们可愿意跟您推杯换盏。”

“父亲是男人,父亲可曾体会过被卖的恐惧,可曾走过她们被卖的那一条路,可曾知晓她们要经历什么样的惨事,才会心甘情愿的陪着您说说笑笑。”

“这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怎么了!这又有什么不对么!自从这一条令下去之后,虽然没有杜绝青楼的存在,可也救了不少的女子,尤其是京都,知晓是陛下不喜,明面上减少了不少青楼。怎么,青楼女子少了,父亲找不到寻欢作乐的去处了?”

她讥讽道:“父亲倒是知道去暗巷了,可是父亲去的暗巷里面也少了不少人吧?”

她傲然的看过去,“改天父亲去西城看一看,她们都已经开始自己养活自己了,她们被送往大秦各处,有的改名换姓成家,有的有皇后娘娘的补贴做起了生意。”

“能活的,都已经活了,没活的,我们也在努力让她们活,父亲,对于女子来说莫上的功绩,为什么在父亲眼里,就成了污名,就成了您的愤怒,您也有女儿,您有孙女,您都是有女儿有孙女的人了,跟那些十三四岁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们玩乐,您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您还砸怀楠的脑袋,父亲何不去砸一砸自己的脑袋!有您这般的父亲,我都觉得羞耻,跟人出去,都不敢抬头,因着什么,还不是因着父亲这种风流。”

折和□□得要死,抬手就要打人,沈怀楠立马站起来拦住了他的手。

他目光微寒,“岳丈大人,您自小没教养过邵衣,自然也没资格打她。”

折和光的手被甩开,桑先生气急,“好啊,好啊,你们夫妻两个真是好口才,好一番孝心!你说和光去青楼,你说和光没有教养你们,那我呢?我是不是在你们心里也有十处的错处!”

折邵衣和沈怀楠便又双双跪下了。

桑先生松了一口气,失望的道:“即便你们有万般理由,如今却成了贼人,在世人眼里,在你们父亲眼里,在我眼里,你们都是乱臣。”

“你们必然不会有好下场……若是你们有好下场,这天也不清明了。”

桑先生站起来,道:“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忍心杀害你们,否则一碗毒药哄着你们说,也算是全了我的气节。”

“但我也不会跟你们同流合污,你们这般,后人笔诛,我不想沾染晦气半分。”

他静静的道:“今日我便跟你恩断义绝,再无师徒情分。我会把这事情告知天下,未免将来有人还将我与你的名字说在一起。”

折邵衣背依旧挺直了,却瞬间泪流满面,“先生这是要让天下人都知晓,怀楠是个被恩师赶出师门的人。”

折和光不待其他人说话,道:“我也要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从此之后,你就不是文远侯府折家女了。”

折邵衣闭眼,眼泪流进嘴巴里,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先尝了眼泪的咸淡。

她闭着眼睛就没有睁开,然后听见了桑先生和折和光的离去。

然后,她听见小小的步子跑来。

她睁开眼睛,一把抱住来人。

她笑着道:“小花,厨房蒸了肉包子,给阿爹和阿娘都拿些来。”

小花哎了一声,又哭啼啼跑去了厨房。

沈怀楠直到这时候才说话。

他道:“辛苦你了。”

折邵衣顺势坐在地上,“没事,是辛苦你了。”

沈怀楠笑起来,也改跪为坐,笑了半响,道:“走,吃包子去,小花肯定也没有吃,咱们吃了饭才有力气做别的。”

折邵衣拉了拉他,“还是先处理你的伤口吧,哎,你发现没有,你这人命不好,总是挨打。”

“是……总是挨打。”

“以前是昌东伯,如今昌东伯死了,又是父亲和桑先生。”

“是……都是至亲之人。”

两人说着说着对视一眼,然后又双双叹息,“这叫个什么事。”

相顾无言,靠在一起,有气无力的眯着眼睛。

小花哭哭啼啼提着一篮子包子来了。

她把包子放在地上,“阿娘,阿爹,吃,吃吧,好多呢。”

沈怀楠哎了一声,伸出手拿过一个包子啃,咬了一口,嚼下去觉得有些烫,他一个激灵,打了个寒颤。

折邵衣:“你慢些吃,这都是刚出炉的。”

沈怀楠低头嗯了一句,“我知晓的。”

他就着那个包子,一口一口吃下去,坐在地上,高大的身形好似变小了起来,十分狼狈。

折邵衣心里不好受,“也许几百年之后,也许一千年之后,别人提起你,也是个大名臣呢。”

沈怀楠嘴里还塞着一口包子肉,闻言心酸的笑起来,然后笑着笑着就有些感慨,“我又记起了澹台老大人跟我说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