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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野志保缓慢地眨眼,不知道为什么红发青年才把名字说到一半,就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她莫名有些不安,往红发青年面上悄悄打量,竟恍惚地觉得,方才映入眼中还无比鲜活的青年的身影变了,不知何时被替换成了镜中的倒影。

镜面突兀地咔嚓裂开,多出了两道贯穿他颈部与一只手腕的裂痕。

“……没什么,临时想起了一件事。”

带着不变的微笑的红发青年,至少在此刻,突然为自己披上了一层安稳如常的伪装。

他不知为何改变了想法,摸着茶发小女孩的头,平静道:“阿方索·克托尔——”

停顿了相当久的时间。

“是、我的,假名。”

再次停顿。

“……源千穆。”

“我的真名是,源千穆。”

明明是很【重要】的名字,居然就这么简单地告诉她了。

宫野志保后来才得知,这个神秘的红发青年确实是研究员没错,但他因机缘巧合和警方产生了联系,便被组织安排成了打入警方内部的卧底。

“阿方索·克托尔”这个身份是假的,他真正的名字是源千穆,即使在组织内也少有人知晓……但他在初见时就告知了她真名。

宫野志保不知道的是,千穆本来没有这个打算。

他按照自己的逻辑思路跟她产生了交集,决定先用最外层的假身份和她相处,等之后关系亲密,确定她可以信任,再告诉她真名也不迟——确确实实是千穆会做的选择。

可在某一瞬间,他意识到剧本还在更新,将他的选择,如实地、提前记录了下来。

千穆顿时明白了。

在这场以一人之力对抗世界的抗争中,他要怎么做。

“——好了,现在我们已经互相认识了。你感觉身体好些了吗?等会儿再吃一次药,如果感觉好受多了,下午我们就出门买东西?”

宫野志保张了张口,眼神古怪:“我差不多,好……”

“唔,算了,今天没必要出门,你还是在家再养几天,需要什么直接报给我,我让人送过来,顺便叫人过来准备午饭和晚饭,其实我的厨艺不怎么样,就不折磨你了。”

宫野志保:“?”

这么突然。

即“怪人”之后,她对新监护人源千穆的印象就有了更新:

想法捉摸不透,主意改得比翻书还快的怪人。

——其后的时间,宫野志保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评价完全没错。

源千穆确实是个多变难猜的男人。

真是奇怪,他给人的初印象分明没这么飘忽不定,那时还感觉他做事应当相当有计划,不会突然来一下不着边际的,想一出是一出。

结果竟然正相反。

只正常了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将雪梨汤端给她之后,这位监护人的行为举止就发生了改变。

改变也是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加深的。

他带着病好的她去商场,出门前定好的是离家最近的商场,人已经来到了商场门口,他忽然说这家商场的装修风格他不喜欢,方向倒转,竟然就这么去了另一家距离更远的商场。

他把刚用了没多久的家具重新换过,将书房里书架摆放的位置也全部改过,说好早晨几点出门,到时间了他却迟迟没有出现,去上班的时间一开始还算稳定,到后来,一个月里顶多有几天固定,有时候压根不去。

他昨天定好的安排,可能明天——有时还等不到明天,当天就心血来潮地换了个时间,理由更是千奇百怪,宫野志保完全没法分辨是否出自他的真心,或许他真的就是随心所欲而已。

可是,会变的只有他自己做的决定。

宫野志保在沉默外加警惕了一个月后,终于慢慢适应了环境,偶尔会尝试着对他提出一次需求,他尽数应下,没有一次爽约,她说得具体的要求,他也从不会擅自替她更改,严谨细致地落实到了每一个字。

这位监护人的行为阴晴不定、反差太大,尤其不合逻辑,宫野志保越发无法理解。

难道他不觉得变来变去很麻烦吗?临时改变主意,消磨的也是他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换成宫野志保自己,她宁肯效率地一次将事情解决。

然而,更难以理解的是,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怎么看怎么得不偿失。

但往往这个时候,监护人的心情似乎都会变得很不错。

每次突如其来地改变主意时,他都会自然地抬起自己的左手,看向手套与衣袖之间,空无一物的手腕。

就像戴着腕表的人需要确认时间,他一次又一次看向自己的手腕,神色专注,眼神偶尔会闪过一瞬的空洞。

他在不停地确认着什么。

确认完了,如果是好的结果,他会笑,笑得很开心,然后人类难以轻易跟上的神奇思路又出现了。

“志保,想吃甜食吗?我听说有一家甜品店的布丁很受小孩子欢迎,正好今天有空,我带你去吧。”

“……源先生,没记错的话,你今天下午是要去研究所的。而且如果是你前天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家店,地址在大阪不在东京。”

“研究所?什么研究所?源先生又是谁,我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心理顾问吗,研究跟阿方索·克托尔有什么关系。在大阪啊,那也很好,顺便去大阪旅游好了,行李不用多收,到地方我们现买。”

“…………”

可能他觉得不麻烦,只有宫野志保觉得很麻烦,甚至几次忍不住想说,你只是一个刚拿到代号不久的研究员,这么散漫的态度再持续下去,真的会被“那些人”找麻烦的!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能不能上点心!

然而监护人还在我行我素。

宫野志保心很累。

她对待这种无法预判的千变万化,适应再久也觉得无所适从,这位监护人的确是她的克星,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好像眨眼功夫做了很多,可怜的未成年天才根本挡不住他的突然袭击。

如果可以的话,天才女孩还想多抵抗一段时间,毕竟她不需要出于利益互换的情感,更不需要跟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玩家人游戏——

谁能想到,这个大半时候说话不能当真的男人,在某些时候却又一诺千金,比她所认为的还要更加守信。

源千穆许诺会帮她实现的心愿,很快就得到了兑现。

宫野志保在搬家后的一个半月突然得知,自己的姐姐宫野明美脱离了组织。

姐姐不是天才,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一直作为最底层的外围成员,被组织严密地掌控着,起的是保证她忠诚的作用。

宫野志保下意识与姐姐保持着距离,姐姐与她牵扯越多,知道得越多,处境就会越危险,她自己没法摆脱组织的控制,但她曾经默默地祈祷过,要是姐姐能丢下她逃走就好了。

可这是不可能的,她们逃不开黑暗中密布的蛛网。

宫野志保做梦想不到,监护人说猜到了她真正的愿望,是真的,他还说要为她把愿望实现,也是真的。

接到姐姐报平安的电话时,小女孩的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半晌才怔怔地想:

他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一个接受了命令,不得不照顾她的研究员而已……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

他是悄悄办成的这件事吗?这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实现的愿望,如果被发现,如果被“那些人”察觉……

疑惑不解,还带着说不出的担心与焦急。

另一边,姐姐在电话里语气还算轻松地说,她的名字已经在外围成员名单里清除了,如今换上了新身份,在一所最好的大学里读书,短时间内是很难再见面了,但志保完全不用担心她,她过得很好,帮助她的克托尔先生说,以后会想办法让她们见面。

姐姐还说,克托尔先生是很好的人,虽然很遗憾,只匆匆见了一面,可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想要帮助她们姐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替没有头绪的她选专业的时候,克托尔先生本来选的是经济学,等她去报道才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经济学的隔壁专业……

“其实我学什么都无所谓啦,只是有些惊讶,克托尔先生原来是那种很喜欢给人惊喜的类型?”

“……才不是。”

“咦?”

“……他就是一个总喜欢不打招呼突然袭击、根本不管别人跟不跟得上他的念头、比天气预报还要变化多端的怪人!”

“噗……”

“?”

“看来,他对志保真的很好,志保也很喜欢他呢。就是,某个人啊,要不要稍微的、放宽一点点的介怀试试看?”

“……”

才没有介怀……行吧,大概,确实有一点点。

虽说被冷不防打破心防只经过了一个半月,但,好像很简单的亲近,还是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算突破。

宫野志保在慢慢观察,仔细小心的审视。

当她躲在门扉之外,半自觉半无意地向红发青年逐渐靠近后,就有了新发现。

红发青年抬起什么都没有的手腕,确认并不存在的“时间”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从一天几次延续到一天十几次,乃至于更多,这个行为已经形成了融入本能的习惯,他没事就会下意识地抬手,神色自若地看一看——但次数还是太多了!多到让宫野志保莫名心慌意乱的地步。

她不明白源千穆到底想确认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到,他像是把这个举动,当做了某种提醒。

而且,他的“确认”,似乎逐渐出现了不好的结果。

以前确认完,他会开心地说要做这做那,现在他的情绪全然隐藏了起来。

以小女孩的阅历,还解读不出他眸底深处的晦暗情绪。

但在她早熟加上敏感的性格,在最关键的时刻,帮助她略微触碰到了监护人的内心情绪。

虽然只有微乎其微的一个小角落。

源千穆开始照顾她以后,最初是以普通研究员不可能有的悠闲姿态待在家里,划掉不按常理出牌的日常乱来,他坚持得最久的事,是压着她锻炼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