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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猜到,这是要送给谁的礼物了。”

一提起墨镜,除了阵平还能是谁。

说来也有点好笑,拆弹专家松田警官一毕业,就戴起了墨镜,源千穆对他这耍帅似的行为颇为嫌弃,连带着也嫌弃上了墨镜、啊不,是嫌弃松田警官挑墨镜的品味。

松田警官对他的嫌弃意见也很大,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所以,为了某人的治好不服,他才亲自选了一副墨镜吧。

诸伏景光的嘴角下意识勾了勾,心头的压抑也不知道有没有因此淡掉。

虽然不知道礼物是出了什么岔子没送出去,而这样被惨做遗物的,但他肯定不能先帮阵平拆掉包装,所以还是把盒子先放到一边,再看下一件……

“…………”

“没有了啊。”

源千穆的遗物,一共就这点东西。

这能叫做“遗物”吗?诸伏景光想说。

明明……没有一件真正属于那个人自己的东西。

哦,想起来了。

从“克托尔”的研究所残址里,确实还找到了一点没烧干净的个人物品,这些不成形状的残块碎片,都被放进了“阿方索·克托尔”空荡荡的衣冠冢里,毕竟他的死法是尸骨无存。

诸伏景光变得有些迟缓的目光,停在面前这几张纸、小小的警徽、一张存折和一份礼物上。

他大致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存折和慰问信不能留在他这里,他要去打听一下源家的消息,跟那边主动联系一次。

源千穆的直系亲属似乎是不在了,但应该还有别的亲戚,存折必须得送过去,如果他们还是不想要代表一个人牺牲与奉献的这封慰问信,他再自己留下。

然后明天还要再去警视厅一趟,把礼物转交给阵平。

虽然很想问问阵平,事发当时的情况……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能问,此刻最痛苦的不是他们,而是当时就在现场,目睹友人死去的那个人。

对了,过完明天还有一天假期,他终于可以去墓园一趟,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还会坚持去那里祭拜的人应该没有多少……

好吧。其实葬礼的那天,他去了,零也去了。

做着伪装的两人隔了很远,墓园里黑压压的人群几乎都是警署的同僚,与“克托尔”顾问打过交道的警察们都来了。

墓碑前放满了白色花束,但诸伏景光远远地望去,只看到了一块刻了字的碑。

墓碑上没有照片,墓碑下也没有沉睡的人,只有凭空的祭奠。

爆炸案当天播放的带殉职人员照片的新闻,隔天就因某些原因悄然淡去,传到网络上的照片也在一夜之间清空,除了当天看过新闻并且留有印象的人,除了那些本就认识他、还牢牢地记住他的人之外,不会有其他人知道那个在摩天轮上被炸死的男人的长相。

聚集在这里的,也就是后面这群人。

“克托尔”顾问好像和所有人都能说得上话,虽然没有知交故友,却还算有些聊得来的熟人。

因此,有三个“和顾问还算熟的朋友”,勉强可以代替亲友的角色,一直停留在墓碑前。

平时最活跃的萩原研二,那天下来,只是面对墓碑失神地站着,偶尔才蠕动嘴唇,发出些许旁人听不见的呢喃。

松田阵平比他更沉默。

这个男人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黑西装,却像是除了仇恨之心外的其他,都被薄薄的布料压垮了那般,卷发凌乱地翘起,近乎一蹶不振。

诸伏景光是最能理解松田阵平的人。

自己死去,和别人代替自己死去,是意义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虽说谁都不会责怪他,造成源千穆死亡的是炸弹犯,跟负责拆弹的松田阵平没关系,他不必太过自责……

但是,这样安慰他的人却不知道,那个代他死去的笨蛋,是他重要的好友。

他们六个人,都是可以毫不犹豫为彼此牺牲的关系,可谁都不愿意让其他人为自己牺牲。

伊达航时不时蹲下,整理墓碑前被风吹乱的花束。

有意料之外的人前来祭奠时,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没法指望,就变成他来打招呼。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都看见了,和班长聊了几句的意外之人,竟是藤原老师。

藤原老师就是他们在警校时的副班主任,他们毕业之后,他也调回了原职,之后便是几年不见了。

他会出现在这里,细想起来也不奇怪,可能是在哪次案件中,恰好跟“克托尔”见过面……

而且,他也是真心关怀过“源千穆”的长辈,远远胜过了那些明明有着血缘关系,却未在葬礼上出现的那些“亲戚”许多。

诸伏景光失神地猜测着时,前方突然传出了喧哗,人头攒动,似有人匆匆挡在中间拦住了谁,又有人着急地把倒地的人扶起。

谁也没想到,藤原老师来到墓碑前,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松田阵平的背撞到了墓碑,伊达航好不容易摆齐的白花被他一砸,又乱做一团。

“藤原老师……等……”

“小阵平……”

“…………”

伊达航拦在中间想要劝说,可知道藤原老师有多么照顾关爱源千穆的他,怎么都难以开口。

松田阵平没有反应,如果藤原老师还想再给他一拳,他也不会躲闪。

然而,藤原老师再没有看他一眼。

这个印象里总是带笑的干瘦男人,面上只有冷漠的神情,眼中亦无称得上神采的光芒。

他好像对自己动手,导致死者的墓碑遭到碰撞并不在意,特意过来这么一趟,似乎只是想稍微看上一眼,再顺手给松田阵平一个毫不留情的教训。

教训完,藤原老师就转身离开了。

诸伏景光没能忽略老师快步走远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藤原老师似乎知道些什么。

他知道的比他们更多。

因为,从他离去的影子里,拖出的不只是沉沉的悲痛,还有更深更难言的东西。

不能错过这一瞬的直觉,以后找到机会,一定,一定要向他询问……

“……”

“——砰!”

捏紧的拳,重重锤在了桌面。

男人不知何时垂下了头,萧条落寞的背影久久不动,与自责和悔恨抗争到夕阳倾斜,夜幕再次驱赶走了白天。

……

“……FBI王牌,赤井秀一,四年前以‘诸星大’的身份潜入国内,在变态杀人魔‘毒蛇’的追捕行动中,与警方特聘专家‘阿方索·克托尔’熟识,而后,经由‘克托尔’的推荐,顺利加入组织。”

“两年前,以‘Rye’的身份,与负责组织重要研究项目的研究员‘克托尔’接触一年,获得后者的信任后,成功取得秘密资料,秘密任务结束后,两人疑似仍有密切联系。”

“最后,在一个半月前,设下陷阱试图抓捕Gin未果,携带盗取的资料顺利逃回美国,逃离的当天,‘克托尔’的研究所突然炸毁,之后Gin连续数晚推迟原定行动,目的不明,四天后,‘克托尔’主动登上装有炸弹的摩天轮,以警方顾问的身份殉职……”

安室透将自己整理出来的情报,自言自语般念完了一遍。

面前是凌乱的桌面,除了随手放下的无用情报,空咖啡罐在手边或立或倒,早有几个空罐滚落到地上,始终无人弯腰去捡。

如果诸伏景光在这里,就能用已经够憔悴了的脸,跟脸色比自己更可怕的发小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虽然熬的夜比景只多不少,但安室透眼下的青黑并不明显,真正恐怖的是,他盯着手中攥紧的详细情报的眼神。

“赤井秀一。”

“FBI……赤·井·秀·一。”

如同恶狼锁定了必须撕碎的仇敌,被友人们戏称“童颜欺诈标志物”的灰蓝色眼瞳晦暗无光,想窥见他此刻的心境,就必须全身浸没进那危机四伏的黑海里。

安室透不在乎赤井秀一是不是卧底。

哦,正常情况可能会有点在乎,一个美国的FBI大摇大摆跑来岛国境内,伪装身份的手段如此娴熟,竟然硬是安然混了几年,简直是在打公安的脸。

可放在这里,他完全不在乎。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就算同为卧底,如若倒霉地在同一个需要争先的任务中相遇,为了更快提升地位,获取更有价值的情报,卧底和卧底也会踩着对方的尸体上位。

就拿曾经那次护送任务做比方,如果“博士”不是千穆,而是真正的博士想看一场护卫间厮杀夺食的戏码,他会想方设法保下景,可对赤井秀一开枪时,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

毋庸置疑,赤井秀一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卧底就是这样可悲的存在,不得不对有感情的队友下手时,心中还会犹豫挣扎,但枪口对外时,根本不会考虑所谓的“立场”。

安室透要是没争过赤井秀一,被对方当做踏脚石无情地杀死,那就是他实力不如人,还不至于恨到生食其肉的地步。

但赤井秀一和源千穆,不是这样的关系。

从景在千穆那里听来的转述,从他拼命翻找到的蛛丝马迹……所有的情报,都说明了一件事!

这两个人,即使不是朋友,也是达成了互相信任的同盟。

赤井秀一盗走的核心机密从哪里来,不是恰好也是卧底的源千穆暗中放任,他能这么轻易地得到吗?

景还提过一点,千穆在秘密研究所无法外出时,赤井秀一是负责照顾他的助理,千穆还费心教过他做饭,只是赤井秀一是个厨房杀手,除了熬汤外一无是处。

源千穆的朋友们都知道,那家伙是个怕麻烦的人,能被他主动搭理,说明他稍稍对你有点上心,能被他在口中略微多一点地提起,说明他已经对这个人足够在意——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他们当年就是这么实打实地经历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