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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抱歉,江——崎先生。”诸伏景光在他身边蹲下,直视他红眸的目光很是犀利,“看你这么精神,我还以为你完全没受影响,多等等也没事呢。”

“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遭遇的苦难打击越重,越不想暴露出疲倦和脆弱,这种笨蛋式自讨苦吃的骄傲,您一看就非常懂才对。”

“?”

诸伏景光严重怀疑他在暗示谁。

“嗯……都是铁做的链子啊,很重呢,还挺痛的。”

千穆的神色变淡,笑容虽未消散,却隐漏出之前不曾显露的颓色。

诸伏景光不着痕迹地僵了僵。

正想开口,离千穆更近的他突然一顿,之前忽略掉的奇怪味道终于刺进鼻腔。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男人的表情瞬间难看了数倍,猫眼中迸发出不敢置信的怒火:“这是——”

“不好意思啊,味道是有点大。绑架犯刚泼了我一身汽油,不过没关系,只要警官你不抽烟,不把火点到我身上就行了。”千穆苦笑,“对了,你手边的那个是炸弹,千万不要用力去推,小心一点挪开吧。”

“…………”

炸弹还安稳无恙,诸伏景光的脑子却要炸了。

又是火,又是炸弹……这个该死的犯人还真特么会挑?!

他立即觉得自己方才那一枪开得太好,犯人着实严重威胁到人质的身心安全,要是游得再快点就更好了,他恨不得在犯人泼出那桶油之前就赶到。

对红发男人的意见皆如烟云消散……至少此时此刻全散完了。

诸伏景光不敢探究曾经【差点】死在爆炸中的男人是什么心情,也不再多言,迅速且稳当地挪开炸弹——挪到离男人最远的地方,随后他才急匆匆地跑回来,动手将铁链从男人身上解下。

握住一根沉甸甸的链条,诸伏景光的心也变得沉甸甸,一层层把铁链解开,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快,却花了比预期更多的时间。

千穆并没有催促。

无需垂首,他就能看到黑发男人半晌没抬起过的发顶。

倒是还没有秃顶的危机,但发量——

依稀有点印象,诸伏景光过去似乎用玩笑的语气告诉过他,自己一焦虑就容易脱发,他以为是玩笑,原来还是有一点依据的。

唉,没办法了,他就勉为其难再费点功夫吧。

诸伏景光用了将近十五分钟,才把千穆身上的铁链解开大半,千穆的上半身和双手先行解脱。

剩下那一小半捆得有点混乱,诸伏景光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怎么解,突然听到千穆急促的声音:“……诸伏警官!这里还有一个爆炸装置,必须佩戴上装置才能停止倒计时——只剩五秒了!”

“什么?!”

诸伏景光顿惊,想也没想就从千穆手里抢过危险的“装置”,往自己手腕上一扣!

——咔嚓。

“装置”自动上锁,这一声熟悉的脆响,莫名勾动了正义警察DNA里的刻印。

诸伏景光僵硬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突兀多出的“装置”——什么鬼“爆炸装置”,这分明是警用手铐好么!

金属环锁住了他的左手,另一边不知何时被人拷在了严丝合缝的铁管架上,不用想了,诸伏景光绝对是挣不开的。

诸伏景光呆滞半晌,甚至认出来了,这副手铐的原主人,正是姓诸伏名景光。

他三个月前恰好给FBI的赤井搜查官送了份礼,还殷切嘱托对方要是遇到了那个谁谁,不要客气,就用这份“大礼”把人逮捕——

好巧。

如今“大礼”又回到他手上了。

还是他眼睛不眨,自己把自己拷住的。

“诸伏警官,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啊,何况是只要过脑子就能发觉不对的谎话。”

千穆笑着摸摸小伙伴傻掉又僵掉的黑脑袋,自己施施然伸手,几下解开绑在腿上的铁链。

全部解完了,红发男人站起身,象征性地拍拍风衣上的灰,从链条堆里轻快跨出,恢复自由的感觉就是不错。

诸伏景光呆若木鸡。

诸伏景光觉得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了。

诸伏景光瞪视正安然伸伸臂、甩甩腿的男人。

不用怀疑了,这个红毛混蛋突然不演了,他就是恶趣味升级已经无法无天的源千穆本穆!

诸伏景光发出痛心疾首的怒斥:“赤井君……不,那个可恶的FBI果然没死,还愉快地把我卖了是吧!”

“嗯?重点是这个?”千穆似乎有点意外,“在你把手铐送给他,还特意加个要对付我的备注的那一刻,不就应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吗?跟秀一有什么关系……”

“呵,秀一。你们关系真好啊,明明是公安部的警视,诈尸后居然先跟私自入境违法犯罪的FBI通气,单单把可怜的联络员、可怜的警校同学忘到了天边,呵。”

千穆不动声色:“哎,这个语气。还能绕回重点吗?不能吗,真的不能吗?唉,正事当前,你怎么变成这样情绪化的男人了呢……景,我真的,很痛心。”

“你再痛,也痛不过我的心。之前犹豫了那一下是我的错,我就该学零,先把你收拾一顿再说。”

浑身冒着黑气的诸伏警官冷笑,把手铐链子晃得砰咚哗啦,连带着焊死在墙面的管架也哐哐作响——大有马上就要撞破人类极限掰断手铐,顺带把管架也从墙上撕下来,直扑向几米外的红发男人的气势。

千穆想了想。

即使是现在的他,也接不太住同学好友如此炽烈的情感抒发。

于是他往后又退了几米,进入诸伏景光绝对够不到的安全区域,开始绕着厂房四处打量。

“警官,你刚刚找钥匙的时候,有看到我的墨镜吗?是很重要的纪念品,弄丢了就没有第二副了,一定不能出事啊。”

“找找门边的行李箱——不是,谁关心你的墨镜在哪里!”

“感谢提醒,在行李箱里找到了,嗯,还好没有压坏。”

遭到反复摩擦的镜片有些泛花,他却不在意,重新戴上墨镜,仿若这是一项庄严仪式的开端。

完成了这件似乎微不足道的小事,千穆回过头。

此刻,一身脏污油泞的他,与任何仓皇窘态的词汇皆无关联,从他脚下延伸而出的影子,在无声间忽被灯光拉得狭长。

“景。”

他喊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声音很轻,却一下揪住了诸伏景光的心脏。

“我很庆幸,还能与你们重逢。很抱歉隐瞒了你们,但,这是必要的隐瞒,也是必要的分别。”

“……把事情不管不顾做完了再来道歉,有什么用啊,笨蛋。”

诸伏景光起初想得很简单。

他以为千穆玩够了,就像以前那样收尾,不管是真心实意的道歉,还是理直气壮的嫌弃,都会成为欢喜重逢的句号。

气归气,一切都结束了,“死去”的人回来了,只要能回来就够了。

他们即使将要各自重归道路,此后的生命中,再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但,千穆说:“对不起,还没有结束,新的‘故事’才刚刚揭幕。”

“……新的,故事?”

千穆没有解释这个词。

诸伏景光忽然发现,红发男人又用那熟悉的、好似无比深邃的眼神看着自己,虽不再悠远,也不是俯视,但那层始终无法穿破的隔离出现了。

仿佛他独自将世界握在手中,旁人永远无法窥见他指缝下是黑是白,有多轻又有多重。

“因为某些缘故,‘江崎源’现在只能是‘江崎源’,还没有得到变回‘源千穆’的自由。”

“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们跟‘江崎源’产生任何联系,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啊……不过,应该还不晚。”

诸伏景光的神色变了,早有的猜测浮现于心,还因为千穆话中的某个词,轻松刹那间沉入海底。

——自、由?

悠闲开着网咖,与数码宝贝做着研究,研究成果轰动世界的医药企业社长“江崎源”,没有【自由】?

诸伏景光第一反应是不可能,随后理智告诉他,不,这才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让源千穆失去自由的开端,是“克托尔”卧底黑衣组织后,被迫卷入的秘密项目。

等等,那场迷惑了所有人的假死,是“克托尔”自己策划的吗?他试图以此摆脱组织的掌控,但最后还是失败了,此后遭到了更为压抑的操控,甚至无声无息变成了另一个人……

还是说早在假死之前,“克托尔”就已经被控制住了,连死亡都是黑衣组织伪造的?

想到这里,诸伏景光后背生寒,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紧紧缠绕住他。

——没错,只有组织才有能力做到天衣无缝,将一个活人变成最好摆布的死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若真是如此,千穆以【死人】的身份活过的这三年,究竟,是怎样残酷的一个三年?!

“千——”

“嘘。”

千穆的食指轻抵嘴唇,嗓音温柔:“不能忘记啊,景,我只能是江崎源。”

“能答应我吗?除了我在的时候,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江崎源是阿方索·克托尔,也是源千穆’,不能写,不能说,即使是零他们询问你,你也不能给出暗示。这对我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

诸伏景光微微张口,想问的“为什么”堵塞在喉间。

千穆没有跟他开玩笑,这是相当认真的请求,因此,想到了更多的他,漂亮的蓝眼中流淌出难以言喻的悲哀。

“在玩游戏吗,你真是,只要抓到打趣我们的机会,就不会放过……”

“当做游戏也可以哦,没办法,只能让他们自己找到我才行。你也不用太担心,以他们的速度,应该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