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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屋的大长桌上躺了一个叫阿幺的伤患,子窠进了他的肚子,疗愈秘术者必须把子窠挖出来才能进行治疗。韩野死死压着阿幺的上半身,额上青筋暴突。桑持玉上前帮忙,摁住他的两条腿。

“冷静!冷静,我马上就好!”大夫安抚着阿幺,剪开他的衣裳,“老子是通幽境,相信我,你这点小伤不在话下!”

“给我曼陀罗,”阿幺死死掐着桑持玉的臂膀,哭着道,“给我曼陀罗!”

曼陀罗是拿来镇痛的药物,早在一个时辰前就用完了。眼看阿幺要咬舌,桑持玉撕下一块衣襟,塞进他的嘴里。他的衣裳被剪开,伤口暴露在众人眼前。大夫愣在原地,韩野怒喊:“还不快挖子窠?”

桑持玉望着那伤口,知道这个人救不活了。他的伤口足有拳头大小,肠子被打烂了,粪水混着鲜血从里头涌出来。若是寻常伤口,疗愈秘术可以让创口愈合。现在不一样,粪水会污染他的伤口,即使强行愈合,伤口也会因为炎症而溃烂,他很快会在高烧中死去。

韩野喊完,看到那悚然的伤口,一下卡了壳。桑持玉低声问:“可有办法让他少受些苦?”

大夫叹了口气,弯腰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桑持玉。

阿幺看见那匕首,也明白了。

“可有遗言?”桑持玉问。

阿幺环顾四周,屋子里躺满了缺胳膊断腿的人,炮火熏得他们脸庞黝黑,眸子无神。黑夜降临,屋子里的油灯飘飘摇摇,像长夜里孤单的星子。他的生命也如那摇曳的烛火,顷刻间就要熄灭。他看了看韩野,又看了看桑持玉,流着泪问:“我……我娘在内城坊,苏老板真的可以带他们离开么?”

真的可以么?韩野无法回答。他们已经弹尽粮绝,而妖物源源不断地从城外进入城内。

死寂的沉默中,所有伤患都望过来,他们也在等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以。”桑持玉回答简洁明了。

阿幺泪如泉涌。

桑持玉重复了一遍,“我保证,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阿幺闭上眼。

他的手松开桑持玉的手臂,跌落在桌边。没等桑持玉给他了结,他的生命已经遽然中止。

桑持玉没来由地感到庆幸,他发现他无法把匕首扎进这个少年人的胸膛。阿幺,一个平庸的名字,在黑街的陋巷里喊一声这个名字,应该会有数不清的人回头。少年人没有姓氏,代表他没有父亲。黑街每年有不少娃娃呱呱坠地,他们中大部分人只有母亲,有的甚至连母亲都没有。

桑持玉开始思索他为何感受不到他们的意义,他并非没有见过悲壮的牺牲,并非没有感受过滚烫的鲜血。然而今日,好像脑子里打开了一个隐藏的开关,他一下明白了他们的悲欢。

或许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深刻地介入他们的世界。就像苏如晦曾经所做的,为他们而战,听他们流泪,看他们死去。

内城坊,苏如晦挥着锄头,汗如雨下。他的身后,蜿蜒的沟渠交织成繁复的阵法,孩童和女人们齐心协力推着矿石车,抱起灵石矿填入沟渠。陆瞎子举目眺望,颤声道:“快了,公子,星阵就快完成了!”

苏如晦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摸出腰囊里的罗盘,喊道:“桑持玉,准备撤退!准备撤退!一炷香之内,所有人返回内城!”

前线阵地收到消息,混混们的脸上终于有了光亮。

“公子!”陆瞎子攥着苏如晦的手臂,“我们的法门秘术者只有四人,现在只能开四次法门。可是前线阵地足有三个,山火巷、茶水街都超过了百人,雷公街这边死伤最重,只余四十人。我们……要不我们先把桑公子和韩野接回来吧。”

桑持玉这边听见消息,韩野同他对视。

错过这一次法门,下一次就要两炷香后。但是内城那么多百姓,怎么可能等他们回到内城再离开?星阵一旦启动,不光沟渠里的灵石瞬间耗尽,法门秘术者也要承担极大的秘术消耗,绝不可能再为他们开第二次法门。

拖得越久,风险越大。

“苏如晦,”桑持玉问,“我们没有第二次开启法门的机会,对么?”

苏如晦闭了闭眼,道:“没有。”

韩野深吸了一口气,道:“先去救另两个阵地的人吧,他们人多。”

苏如晦抬起头,周围的法门秘术者等着他下令将法门开在何处。他握着拳,指甲嵌入肉中。像有一把刀割着他的心口,每一次心跳都鲜血淋漓。他担负着数万百姓的命,他担负着极乐坊和大悲殿的命,他知道他必须做出最理智的选择。可他要如何做下这个决定,放弃桑持玉,选择其他人?

“苏如晦,”桑持玉沉稳的声音从罗盘中传来,“不要害怕,我们会在一炷香之内赶回内城。”

真的可以么?

苏如晦知道他在说谎。

“苏老板?”法门秘术者等着苏如晦下令。

片刻后,苏如晦缓缓抬头,道:“去山火巷和茶水街,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