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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山,宗门。

喻听秋失踪了,喻凫春来活水小筑找过百里决明很多次,问他有没有见到她。百里决明哪知道那死丫头上哪去了,敷衍道:“约莫是情场失意,灰溜溜回家了吧。”

裴真正在一水儿云头栓的药屉子里分拣药草,袖子滑至肘弯,露出白生生的腕子和小臂,比白瓷还要夺目。百里决明眼睛像烫伤了似的,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裴真洗澡那晚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他到现在都没法儿正眼看裴真。

“怎么会呢?”喻凫春坐立不安,“我去信问家里,二妹并未回家。”

百里决明掉过脸来,“你这妹妹太不让人省心,净日给人添麻烦。去过她屋里瞧没有,衣裙可还在柜里?”

喻凫春如梦初醒般站起来,急匆匆去喻听秋屋里查看,回来的时候满脸忧愁,手里拿着封书信。

“秦少侠,阿秋出走了,”他哭丧着脸道,“衣裙一件不剩,统统带走了,只留下这封书信,说出去散散心。这可如何是好?母亲还要我带她回家备嫁呢。”他来回踱步,忧心忡忡道,“天都山她没来过,她会去哪儿呢?万一要是叫坏人拐走了可怎么办?”

裴真朝喻凫春说:“大郎若不放心,我会委派弟子搜山寻找,天都山四处都有法阵护持,只要喻娘子没有进地下十八狱,便不会有事。”

“地下十八狱?”百里决明挑眉。

“天都山封印恶鬼的地方,越往下封印的鬼魂越是凶恶,之前百里决明便被镇压在第十五狱。”裴真道,“不过十八狱以咒符传送进入,宗门之中只有座师和诸长老持有咒符,喻娘子是进不了十八狱的。”

百里决明却只注意到了前半句,“哈?才第十五狱?”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非常生气,“凭百里决明的本事竟然进不了第十八狱,你们是不是看不起他?”

喻凫春站起来朝裴真作揖,“二妹的事便有劳先生了,若有消息,务必告知凫春。”

“一定。”裴真颔首微笑。

窗外响起一叠脚步声,童子在外头细声喊:“先生,天师传召,唤得很急。”

“好,就来。”裴真朝喻凫春和百里决明抱歉地笑了笑,“宗门内务,裴真失陪了。”

“天师还传召了秦少侠,”童子说,“不,是邀请。天师说,恳请少侠务必拨冗前往,有要事相商。”

喻凫春很惊讶,秦秋明的面子竟然这么大,宗门天师都彬彬有礼的。他激动地说:“秦少侠,你真是太厉害了。姜天师是咱们宗门德高望重的老人,道法一等一的好,打宗门创立开始他便是天都山掌宗了。各家若有龃龉,都是他出面调停。”

什么天师地师的,百里决明并不买账。然而他现在到底是披了张小辈的皮子,还指着宗门医治寻微,不能太张狂。勉强点了头,跟着裴真走,咒符打开法阵,踏进去天旋地转,周边景致完全变了个模样。

入目是坚硬漆黑的岩石,砌成漆黑漫长的甬道。他们并不往里去,而踏上飞仙石。石台飞速下降,十八层鬼狱在面前层叠而过。百里决明什么也没看清,直抵最底层第十八狱,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脚下的石头冒着浓浓的黑烟,缝隙里闪过岩浆金红的光泽。

这里是天都山镇压恶鬼的最底层,百里决明却感受不到丝毫恶鬼的气息。有股比恶鬼更为深重的阴气萦绕鼻尖,百里决明皱起了眉,提步走下石台。

远处是一道黑黝黝的地裂,走上前伸脖子探看,地裂极深,看不清底下的光景,仿佛跳下去就是地心深处。数个宗门长老分立地裂两侧,指尖青光闪烁,连成一条陡折的线。光线的中央是一枚连心锁,锁头虽然闪闪发亮,却始终没有人声传来。他们指尖的光时隐时现,很不稳定,每个人的脸上都冒出细密的汗珠,看得出灵力消耗很大。

百里决明望着地裂,黑暗在他脚下无边无际地延展,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这下面就是黄泉鬼国。”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在身侧,百里决明侧目,看见一个白衣白发的老人。他掖着双手,目光清明,举手投足间有名士的风流。“我是姜若虚,宗门的天师。”

百里决明勉强对他作了一揖,“秦秋明。”

“少侠可曾听过黄泉鬼国的传说?”

百里决明懒懒道:“听过,天下最大的鬼域,据说有一座国那么大,恶鬼为其百姓,行尸为其子民。它不在人间,只有有缘人能进去。民间有传闻,夜半子时在十字路口点蜡烛,烛光会开启一条通往鬼国的路。十几年前徽州府有个卖油布的和同伴比谁胆子大,在十字路口点灯,第二天早上横尸街头。人们以为他被黄泉鬼母吸走了魂魄,其实他们弄错了,他只是单纯地撞鬼而已。那样根本开启不了黄泉路,夜半三更阴气最重的时候在路口点灯,不招鬼才怪。”

“少侠说的不错。事实上,我们目前所知直接通往黄泉鬼国的路只有一条。”姜若虚道,“三百年前,天都山地震,震开了地底十八狱,也震开了这条地裂。无渡大宗师发现这条地裂通往鬼国,以术法掩盖十八狱,防止无关的人误入鬼国。可是传说诱人呐,”姜若虚叹息了一声,“鬼国是这世间最大的鬼域,也是存在最久的鬼域。没人知道它形成于何年何日,连享寿五百余年的无渡大宗师也不知道。传说那里藏着生死的奥义,鬼魂的本质,更有无数奇珍异宝。十八年前,喻连海和谢岑关联手组建了一支八人小队,遴选的都是两族才俊,更有两大宗主一同带队。那是江左仙门第一次探寻黄泉鬼国。”

“可他们没能回来。”百里决明道。

“是啊,”姜若虚道,“当年喻谢两家探秘鬼国,在其中留下了四面八角铜镜,记录他们行进的所见所闻。这是宗师定下的规矩,若小队失联,搜救者可以依照铜镜获知小队行进路线。他们失踪以后,我本想派出小队救援,宗师阻止了我,断言他们绝无生还的可能。我无可奈何,只好封存十八狱,不许任何人进入鬼国。可是没想到,时隔十八年,喻宗主竟以恶鬼之身回到了喻家。”

“喻连海回来,让你觉得无渡的话不可信,黄泉鬼国并非一去不回之地?”百里决明笑了,“所以你又派了人进去?”

姜若虚沉痛地点头,“是我的过错。我的原意是让他们回收铜镜,调查鬼国地形,并不深入探查。可谁知他们进入一处老寨之后,再无声讯传来。”他指了指那些施术的长老,“布置法阵,叠加灵力流,扩大连心锁的感召区域,我们试了将近两个时辰,依旧找不到连心锁另一头的人。”

“一个都没回来?”

“没有。”

这破事儿裴真跟百里决明说过一嘴,当时百里决明就断定那帮崽子一个都回不来。他掉过脸看了眼裴真,一副“我早就说了吧”的表情,裴真无奈浅笑。

“好吧,我知道了。”百里决明摊摊手,“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少侠可愿施以援手?”姜若虚充满希冀地看他。

“我能施什么援手?”百里决明很无语。

“寒门竖子,难堪大用。”穆老爷子沉声道,“知深在里面生死未卜,我必须亲自前往。若虚,你不必再说了,我即刻从族中抽调子弟,前往鬼国寻人。”

“是啊,交给一个破落户的儿郎,未免太过于托大。”有长老窃窃私语。

有人赞同地点头,“知深是唯一一个上上品的弟子,连他都难以逃脱的险境,一个野路子来的先天火法能有什么用处?”

非议声此起彼伏,没人知道为何姜若虚执意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寒门子弟身上。看这小子的模样,一身玄色粗布麻衣,大夏天手上还戴着手套,不似世家弟子形容整洁。看人的眼神也十分让人不喜,他的瞳子生得又黑又大,总是带着几分骄傲的野气,打量人的模样仿佛在看一帮傻瓜。他们不知道这样一个寒门竖子的矜傲从何而来,明明是卑下如尘埃的人,却似乎比所有人都要高贵。

“真是令人厌恶的眼神,”有长老低声道,“天师,你怎么能让如此蓬头跣足之辈玷污我们的门庭?”

百里决明冷笑着“嘁”了一声,掉头往裴真那儿走,“裴真,带爷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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