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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漓水村,山中塘。

空地里摆上了乌漆案,案上摆着血酒。鬼怪不吃生人吃的东西,只吃生肉喝生血,有益于修炼。今晚云雾重,远山是几团墨黑的色块,密密沉沉地攒在一起。没有月光,显得阴气格外重。脸色青白的村民站在远处探望,影子在地上和鸦青色的屋瓦上游弋,那是鬼魂。

三个外来的鬼怪跪坐于乌漆案后,他们披着黑色的斗篷,兜帽罩住脸,露出一角苍白的下巴。三个鬼怪都脊背挺直,挺坐如松,并不触碰装着血酒的白瓷碗。

应不识坐在上首,一众村中黑脸主事坐在下首交头接耳。谢岑关懒洋洋倚在门框上,闲闲打量那三个鬼怪。

“所来何鬼?所求何事?”应不识发问。

为首那一个拱手作揖,道:“吴中无名之鬼,老板唤我初一就好。我奉我家郎主之命,献软货三百,男一百三,女一百七,享年皆在五十以下,愿雇阁下三百鬼怪以为驱使。”

所谓软货,就是死亡不超过五天的尸体。他们鬼怪选用肉身,自然是越新鲜越好,死得太久发硬长毛,就算是用灵力也温养不起来,很容易被生人看出来。应不识心里惊诧,这家伙居然有三百具软货,这可不是小数目。他们费劲儿巴拉搜罗尸体,至多搜个一二十具软货,远远赶不上消耗的肉身数量。

“哇,我们村头一次收到这么多货!”后头的谢岑关夸张地拍掌。

座中主事交头接耳,显然被他们的大手笔惊住了。

应不识看了谢岑关一眼,复将目光投向初一,“你家郎主好大的能耐,不知这些新尸从何而来?”

“做生意各有门路,糕点铺的秘方都不便外传,何况是我们。”初一奉上一沓厚厚的纸张,“这是他们的名字籍贯死因,尸身买卖文书。若阁下担忧他们的身份,尽可以依文书寻访而去。”

应不识拿来纸册文书略翻阅了一遍,确实没有问题,因道:“我可以给你们三百鬼怪,驱使期限是三天,但我要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事。”他开玩笑道,“三百个鬼怪,这无异于一支军队啊,难不成你们要攻陷仙门么?”

初一缓缓抬起脸来,这时应不识终于看清楚这个鬼怪的眼睛。

猩红,又疯狂。

他们彬彬有礼,甚至不触碰主家为他们准备的血酒。他以为他们并不是怨气深重的鬼怪,可这个时候他知道他错了,这个叫做初一的鬼怪一定是个恶煞。

“如果我说是呢?”初一缓缓道。

所有鬼怪大吃一惊,坐在下首的主事絮絮低语。

应不识下意识看向谢岑关,那个家伙笑眯眯的,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他有点儿绷不住,这个老畜牲不愿意露面,让他来坐“老板”的交椅,和这三个口气狂妄的鬼怪交涉。他们的确一直与仙门对抗,从仙门的手中带走那些被封印的鬼怪。怨气重的投之于没有人迹的深山老林,怨气不重的就留下来。可他们至今还未曾做过攻陷仙门的事儿,仙门传家数百年,根深叶茂,他们的能力远不足与仙门正面对抗。

“让他们的郎主说话。”谢岑关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应不识轻咳一声,道:“这不是件小事儿,若帮你们杀个人,偷个物件也就罢了,你们竟想要攻陷仙门,我们这些弟兄不是卖命的傀儡。这么大的事,你们郎主就让你和两个喽啰同我们洽谈,是看不起我们么?”

初一胸口的连心锁闪烁起来,他恭敬地取下连心锁,放置在乌漆案正中间。

里面传来一个低低的笑声,然后是一个沙哑低沉的嗓音,像在沙子里磨砺过,听得人阴冷难熬。

“我听闻阁下以鬼为胞,奔劳于江左之间,拥据于漓水之畔,其势之烈,足可睥睨四家,攻陷天都。而今所见,原来不过是‘杀个人、偷个物件’。是我高视尔等,杀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宗族主君便洋洋得意,悬其首于门楣以为振鬼怪威风。”他笑了一声,“小打小闹,难成气候。”

山中塘的黑影顿时浓重起来,漓水的鬼魂在躁动,忿怒于他的贬低攻讦。

谢岑关也在笑,他传音于应不识,“不要用激将法,对我没用。你想杀哪一门?喻穆袁姜,还是天都山的宗门?你用了假声,我听不出你的年龄,不过我猜你的年纪应该不大吧。小娃娃,你知不知道这几门弟子上品有几何?中品有几何?长老有几何?没个章程让我们逞你的意气,我们大人很忙,没工夫陪你玩儿。”

应不识将谢岑关的话如数传达,座中主事也纷纷点头。

“来历不明,或是仙门奸细犹未可知。”

“光凭一张嘴,便想得三百鬼怪,竖子天真。”

千里之外,谢寻微跪坐于帷幕之中,自己和自己下棋。他执黑子,晶莹的指尖压着棋子落于棋盘,清脆的一声响。

“初三,献投名状。”

初三从斗篷底下取出一个玉函,将盖子打开,腥臭味传遍山中塘。鬼魂们簌簌而动,烛火跳得老高。初三将玉函呈到应不识的眼前,主事们纷纷探过头来,僵硬的脸上扯出惊愕的神色。

“是山阴楚氏主君楚挚善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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