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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此时此刻,傅家人才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如今王令既除,傅小姐又恢复了自由身,平煜怕是心里乐开了花。平傅两家的婚事,也已近在眼前。

想到此,他不由摇摇头,平煜这厮不过到云南办一趟差,便拐着一个天仙似的的媳妇,而他自己呢,依然是孤家寡人一个。他负手望着帐顶,半晌无语。

圣旨传到傅兰芽主仆帐中,傅兰芽只觉恍然如梦,跟林嬷嬷抱头痛哭了起来。

想起这一路的不易,她哭了又哭,直哭到漂亮双眼肿成了一对胡桃,泪水依然没有打止的意思。

杀王令、重获自由、父兄翻案在望……一桩桩一件件……多少感慨堵在心头。

林嬷嬷更是老泪纵横,搂着傅兰芽哭道:“老爷初犯案时,嬷嬷觉得天都要塌了,亏了小姐不是风吹就倒的性子,咱们才能一路挣命似的挣到现在,咱们小姐真真了不起。”

哭得快脱了力,主仆二人才渐渐止了哭。

净过手面,换过衣裳,傅兰芽缓缓环视四周,肩上枷锁一旦除去,连帐内的空气都爽洁了不少。

而今她不再是戴罪之人,听帐外欢腾,下意识便想出去走走看看,但因平煜提前嘱她不要出帐走动,为免横生枝节,她只好仍旧待在帐中。

只是因着心事已了,她的话空前的多了起来。

一会跟在林嬷嬷身后收拾行囊,挑拣御寒衣裳。

一会扳着手指头算回京还需多少时日,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林嬷嬷听着傅兰芽声如黄鹂,语调更是说不出的轻快,何曾见小姐这般高兴,她笑着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为免在北元境内盘桓太久,刚用过早膳,大军便又开拔。

只是在临行前,帐外曾传来片刻的喧嚣,傅兰芽悄悄往外看了看,只看见皇上的帐营前围了不少人,似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不解其意,待想问问平煜,可许是平煜整日琐事缠身、身边耳目又众多,始终未来寻过她。

又行了一日,眼看要彻底走出旋翰河周边草原,傅兰芽因着一份复杂的心绪,下意识掀开车帘,远远朝那座古老的河流眺望。

当时在地殿中,她曾数次出现莫名的心悸,至今让她不解。如今想来,也许是因血脉相连,又或是旁的缘故,无法解释,她亦不愿深想。

只是一看到旋翰河,她便免不了想起母亲。

亡国公主的身份,给母亲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哪怕后来母亲跟父亲琴瑟和鸣,却也因当年在夷疆种下的祸根,最后不得不自戕了结此生。

细究起来,那座先人的陵寝正是祸根。

心刺痛了一下,她正要淡淡将目光移开,突然视野中出现两人。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背上背着两个灰扑扑的包袱,正是林之诚。

在他身旁的那位丽人,却是林夫人。

他们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几名锦衣卫。

傅兰芽大感讶异,不知林氏夫妇在大军稍歇时走开,意欲何为。

就见林氏夫妇携手慢慢走到草原上。

到了一处,忽然停下,随后,林之诚单膝跪地,徒手挖起土来。

因着功力日渐恢复,他挖得极快,林夫人在一旁帮着推开松动的土壤。

夫妻二人联手,两人身旁很快便堆起了土堆。

傅兰芽看着看着,隐约猜到林氏夫妇要做什么,眼睛微微睁大。

果然,等坑挖得差不多后,林之诚将包袱从身上解下,放入土坑中。

之后,夫妻二人低头望着土坑,久久未有动作。

后来林夫人终于忍不住,头靠在林之诚的肩头,哀哀哭了起来。

林之诚搂着林夫人,沉默不语。

等林夫人渐渐止了哭,这才将那土坑重又填上。

夫妻二人对着那座土堆说了句什么,又静立良久,这才往帐营走来。

短短一段路,林夫人似是万般不舍,一步三回头。林之诚却坚定地拉着林夫人,不让林夫人一再流连。

等二人终于走回帐中,脸上都有种彻底放下的决然。

傅兰芽轻叹口气,缓缓放下车帘。

多日后,大军终于胜利班师回朝。

早在此前几日,明军大败瓦剌的消息便已传开,举国欢腾,进城时,满城百姓夹道欢迎,高呼“吾皇万岁。”

已是初冬,京中正是寒凉的时候,空气却热烈得仿佛能将人融化。

傅兰芽在车中听着外头百姓快活的交谈声,嘴角微微翘着。

只是想到父兄还未出狱,傅家还未正名,傅家在京中的宅子恐怕还在官中,她们主仆二人无处可去,一时不知在何处安置。

这个疑问,在马车停在一处幽静宅子前,有了答案。

宅子对外宣称是傅夫人一位表亲所置,这位表亲听说侄女得救,为安置傅兰芽主仆,特将宅子腾挪出来。

林嬷嬷信以为真,暗讶,夫人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哪来的表亲?

傅兰芽佯作不知,点点头,由着门口的管事领着走进那座处处考究的宅子。

反正这一路上,平煜为了拐弯抹角送她东西,曾先后假扮过借秦当家、李珉、父亲门生……不差再扮一回所谓“表亲”。

果然,到了第二日傍晚,主仆二人沐浴完正用晚膳时,这位“表亲”自己出现了。

林嬷嬷昨日便已猜到这宅子是平煜之物,一点不觉诧异,见平煜来了,乖觉地迎平煜进屋。

候在屋外的仆人忙送一副碗筷进来。

傅兰芽含笑起身,静静打量平煜,见他换了身石青绉纱袍子,精神奕奕,难得的是,一对上她的视线,他眼里竟浮现点笑意。

她不由想起昨日。此人一声不吭令人送来好些新裁的衣裳和首饰,虽让她意外,却因不忍拂他的意,只好乖乖收下。

她没想到此人百忙之中还能想起来管她的衣食起居,可见此人回京后诸事都还算顺利。

她暗忖,不知父亲之案审得如何,以平煜的办事效率,怕是这一两日父兄便会从狱中放出。

平煜到了桌前,并不急着用膳,先端起茶盅饮了口茶,目光落在傅兰芽脸上。

许是心情舒展的缘故,短短几日不见,她脸蛋养得吹弹可破,凝脂的肌肤似乎能掐出水来,唇上仿佛点了胭脂,红润欲滴,一双映月般的眸子如同盈着春波,乌溜溜水汪汪。

她身上穿着件鹅黄色的褙子,领口及袖口处绣着栩栩如生的白梨花,整个人清嫩如春日杨柳,既雅致又悦目。

尤为让他舒畅的是,她头上果然簪上了他昨日令人送来的一套首饰中的一根簪子,簪子上拇指大的东珠与她皎月般的脸颊交相辉映,整座屋子都被照耀得亮堂起来。

他看得心情大悦,傅兰芽因着罪眷的身份,头上素净了一路,如今既脱了罪,总算能妆点一番了。

可惜这两日事忙,他没来得及细挑拣,也不知这些首饰合不合她的意。

不过,她既第一时间便戴上,而且自打进屋,她望着他的目光便柔情似水,想必是极满意的吧,他自信地想。

不动声色放下茶盅,怕扰了她脾胃,虽有一肚子话要跟她说,他也打算先用膳再说。

两人用膳时都没有开口说话的习惯,膳毕,下人撤下桌上碗筷,奉了茶上来,林嬷嬷则静悄悄退到邻房。

掩了门之后,她竖着耳朵留意房内动静。

先前外敌环伺,平大人都能瞅着机会将小姐给吃干抹净,眼下再无旁人相扰,平大人怕是又会起心思。

若是多来几回,小姐有孕可如何是好?

平煜只当没听见门口窸窸窣窣的动静,从怀中取出一物,推到傅兰芽眼前。

“秦当家让我转赠给你的,一为谢你当初救秦晏殊一命,二为……”他咳了声,端起茶盅饮茶,“二为提前贺我二人新婚之喜。”

在初听到秦当家这话时,他错愕了一瞬,转念一想,这一路上日夜相随,虽然他有心遮掩,恐怕瞒不过秦勇这等心细如发之人。

反正他跟傅兰芽的亲事过些日子便会定下,对方又是诚心送礼,他便收下了。

傅兰芽脸色发烫,默了下,打开那物,是一方砚台。

虽黑黝黝的一点也不起眼,却触手生温、抚之如肌,正是她寻了许久的红须龙尾砚,她怔了怔,万没想到秦勇出手竟如此阔绰,且一出手便能送到她心坎里。

她抬眼看了看平煜玉雕般的侧脸,眸光流转间,含笑点点头,“替我好好谢谢秦当家。”

说罢,慎重将那方砚台收起来。

似秦当家这样的奇女子,千万人中也遇不上一个。

有些事,何妨戳破,藏在心里便好。

“他们何日回蜀中?”她恳切道,“我想好好送送他们。”

这一路上,她和平煜不但经历了无数磨难,更结交了如秦勇姐弟及李由俭这等重情重义之人。

这朵于刀光剑影中开出的友谊之花,在她有生之年,她都不想让它凋谢。

平煜脸上显出古怪的表情,饮了一会茶,这才淡淡道:“他们会等我们成亲之后再走。”语气里透着些不屑。

虽然秦勇并未明言,但他只要一想起秦勇说这话时,一旁秦晏殊目光里的浓浓警告意味,就知这定是秦晏殊的主意。

无非是怕他不肯明媒正娶傅兰芽,非得看着他和傅兰芽的亲事尘埃落定,才肯放心离去。

他暗嗤一声,傅兰芽的平安喜乐,往后自有他一力承担。只要有他在一日,傅兰芽断不会受半点委屈。怎么说都也轮不到他秦晏殊来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