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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知知道,扶岚的眉目早已刻在他的心里,永远都不会消失。

头顶传来女人的啜泣声,云知一惊,抬眼一瞧。思过崖边一颗歪脖子老树上坐了一个窈窕明艳的女妖,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来回晃,在天光下白得生光,美得扎眼。

她一面哭一面道:“弟娃,你们男人不能哭,我替你流泪了。”

戚隐似乎知道来者何人,没有半点反应,仍旧低着头刻木头小人儿。

那女妖又冲云知露齿一笑,“小郎君,奴叫女萝。近日奴新丧了夫君,孤苦伶仃,你可愿照拂照拂奴家?也好让奴家有个去处。”

她冲他眨眨眼,殷红的眼梢上挑,像用朱笔勾勒过,描出无边的媚色。云知刚要回答,打眼瞥见戚灵枢立在崖下,这厮不知道什么时候排清飞廉蛊毒,出了洞,冷着脸遥遥瞧着他。便笑道:“我素来是最怜香惜玉的了,可惜我现下给大名鼎鼎的弱水剑魔跑腿,他这个人严以律己,更严以律我。若我欺辱了小娘子,只怕被他扫地出门,流落街头。”

戚灵枢踏着剑轻飘飘地飞上来,看了眼低头只顾刻木雕的戚隐。云知朝他摇摇头,他明白云知的意思,不再言语。人间与南疆都不容扶岚,黑猫苟延残喘,戚隐明知隳无方灭仙门乃是巫郁离的毒计,却仍然动了手,这就已经摆明了他的态度。

比起救世,他更愿意灭世。

女萝从树上跳下来,道:“弟娃,我知道你不想理嫂嫂。不过嫂嫂今儿带来的东西,你一定得看一眼。”她从袖里拿出一卷卷轴,递给戚隐。

戚隐打开卷轴,入目是一幅熟悉的画。酷似扶岚的男人站在无方一处山崖上,垂目俯瞰冰海天渊。他负着黑鞘的横刀,墨色的衣袂随风翻飞。戚隐眸色一滞,定定瞧着男人背后的那把黑刀。

这是斩骨刀。

初见这幅画的时候他还没有见过斩骨刀,可现在他一眼就能认出,这的的确确就是斩骨刀。

“你一定很想知道这个长得很像呆瓜小郎君的人是谁,对不对?”女萝道,“你曾经在无方的紫极藏经阁见过这幅画,它来自一个叫做慕容长疏的人。这可是在你毁无方的时候嫂嫂拼死抢出来的,差点就和那帮倒霉鬼一样被你冻成冰块儿了。”

云知凑过脸,仔细端详画中人的身影。

戚隐望向女萝,道:“继续说。”

“真不客气。”女萝颇不高兴地撇撇嘴,道,“说实话,这个人到底是谁,我们也不清楚。弟娃,先说说你知道的东西。”

戚隐沉声道:“慕容长疏是无方三代以前的长老,这幅画距今起码有二百多年。我在神墓里遇到过这个酷似我哥的人的骨骸,他在两百年前进入了无方,不知为何落下了斩骨刀,遗落在冰海天渊,最终死在了神墓。白鹿说他的胸前有巫罗秘法的痕迹,他应该是被神殿神侍所杀。”

“没错,但有几个关键的地方说的不对。”女萝道,“这幅画实际上是在五百年前画的,画上的人距今起码也有五百年。画中人是谁我们不知道,但慕容长疏是谁我们却有迹可循。根据《无方箐华录》的记载,这个家伙是无方三代以前的道法长老,注重养生,喜好游山玩水。此人德高望重,一直活到了三百七十五岁。但在他寿诞那天,他对弟子说他自觉时日无多,然而心中有一苦结,非寻得一个百年前的故人不可解。于是他驾鹤北上,从此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回来。”

“百年前的故人……”云知摸着下巴沉思。

“他去过哪里?”戚隐问。

“好问题。”女萝笑道,“的确,既然是心中深藏多年的苦结,不找到人解不开,此前必定有所作为。所幸这人喜欢画画,每到一处必留墨宝。”她又从袖里取出许多画儿,一一摊在地上。几个人细细端详,画儿一共五幅,皆以浓墨描绘广袤的大山,墨黑色的巨影犹如蛰伏的巨兽,漫山遍野掀腾的树林。五幅画看起来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无非是一些野林子山沟沟之类的

“画技不错,”云知评价道,“就是不知道是哪儿。”

“是巴山。”戚隐道,“不同角度的巴山。”

这里面几个人,只有戚隐和女萝去过巴山。画上墨色浓郁,茂密的树林攒在一起,树叶搅覆,似有长风拂过。细细看才能发现,这上面的树全都是椿木。树林尽处皆是灰白,但并非寻常留白代替的苍天白水,而是因为巴山椿木林被白雾神侍笼罩,没有人能够进去。

“他在调查巴山,难道他找的是我哥?”戚隐心中一团乱麻,有什么线索浮现在脑海,“巫郁离是不死之身,可他并非天生如此。他曾将我哥送往一个高高的地方,说我哥或许会醒来,或许永远也醒不来,我哥的身世便是他不死的秘密!”

巫郁离能死而复活,这是不是说明……扶岚也可以?戚隐的音调在颤抖,心里一下有了希望,像微微的火苗,照亮方寸幽暗的心海。他问道:“慕容长疏最后去了哪儿?他消失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巫郁离口中那个高高的地方?”

“他有没有留下道论什么的,或许有些线索。无方那帮人最喜欢写道论,什么鸡毛蒜皮大点儿的事儿都能说出一沓纸来,小师叔的道论集子摞起来能到我腰上。”云知说。

戚灵枢忍无可忍,道:“你闭嘴。”

树梢上的女妖沉默无言,大家发现了不对劲儿,齐齐望向她。女萝立在树梢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这个妖艳的女姬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同,她的肩背挺得笔直,昳丽的脸庞变得肃穆漠然,犹如庙宇里低眉垂目,俯望芸芸众生的神像。她素白的脸上似有无边的悲悯,又似是与人世相隔的冷漠。

“你不是女萝,你是谁?”戚隐问。

“吾乃大神白雩。”

女萝的背后,数双眼睛缓缓睁开,云知和戚灵枢第一次看见这等场面,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戚隐站起来,遥遥与神祇的眼睛对望。

古老的神祇在女萝耳边低语,女萝一字一句复述她们的言语。

“来找我,戚隐。我在古泽的深处,时间的罅隙。我会在那里等你,将你送往那个为诸神所弃的孩子身边。”神祇向他伸出手,“你必须尽快,罪徒即将找到我的藏身之所,你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