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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就是你想说的?”沈铄把手盘起来,退后了一步,重复着沈钦的要求,“让我去做你们的筹码,用来威胁我爹,交换刘小姐……”

他的表情有点微妙,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钦,“你觉得这合适吗?大半夜的把我偷偷摸摸地叫出来,提出这么个要求……沈钦,你该不会是没想到吧?要是同意了你的要求,这个计划且还成功了,对我和我爸这个小家,沈家这个大家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话当然极度政治不正确,而且有拒绝配合调查的违法嫌疑,但张局却发觉自己不由得有几分赞同:站在沈铄的角度讲,不出面阻碍调查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要求他去做沈钦一方的人质,还要他心甘情愿的配合,这……姑且不说非分不非分,沈铄他会答应吗?沈钦对他的说服,恐怕纯属浪费时间——相信他的话术也不可能和刘小姐一样,足以扭转局势、颠倒黑白。

除非……他手里握有能让沈铄言听计从的筹码,不过,这样的话,自己这个旁观者恐怕在事后也得执行对沈铄的抓捕了……

由他来提醒沈钦自己隐身在暗处监听也许会更好,好像挺尴尬的,张局把目光调向一边,想要清清嗓子,但在他有所行动之前,沈钦开口了。

“我知道,这计划最理想的结果是什么——二叔会因为多种犯罪被判入狱,不会有死刑,但想要减少刑期,你们要付的钱不会太少,刚到手的股权,恐怕也得廉价卖掉一些来套现。”

他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客观直白,双眼直视沈铄,仿佛磁铁,牢牢吸住了沈铄的注意力,甚至让他唇边一丝嘲讽无奈的笑意都慢慢消失,肩膀也开始挺直——他开始认真在听了。

“随意猜一下,二叔起判的刑期怎么也在十年以上,最少最少,他也得在监狱里待满五年再出来,当然,还有一些例外情况,但那就不再讨论了。一大笔钱,入狱五年,这就是你配合我最好的结果——听起来不美,但,你可以考虑一下你不配合我的最坏结果。”沈钦的唇弯了一下,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配合我,导致刘小姐最终出事,在你父亲和整个沈家身上,又会发生什么?”

他的声音很宁静,肢体语言没有任何威吓的表示,但沈铄却颤抖了一下,他抱住双臂的手更紧了,脚步微错,退后了一步,一个典型的防御性姿态——虽然没有在语言上承认什么,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沈铄确实被沈钦给吓住了。

“但……但你也有可能死在之后的行动中啊。”他有些不服地回嘴,但看起来连自己都不太信自己的话。“亚当的目的,肯定不是杀掉刘小姐,还是为了胁迫你……”

“如果我的生命能换回刘小姐平安,我肯定会这么去做,”沈钦的肩膀晃都没晃,他泰然自若地说,“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留下足够的后手呢?你以为我死了以后,亚当还会在意余下的残局吗?——别忘了,他始终是我老师的学生,也许现在为了自己的目的,他会和你们合作,但当他心满意足以后,你以为他还会来维护从前合作过的罪犯吗?”

这逻辑乍听之下极有说服力,甚至连习惯性在脑海里挑刺的张局,都没能找出不妥来,沈铄也为之一窒,他有些不服地张开口——看得出来,尽管无话可说了,但他心中还不是完全服气。这也在张局的意料之中:理性上来说,沈铄现在的选择是很明确的,但最糟的是,人在大部分时候都并不是理性生物。

“利弊已经很明确了。”沈钦重复说,这一次,沈铄也没有反驳。“但我来找你,重点并不是和你谈这个。”

沈铄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他疑惑地望向沈钦,语气相当不确定,“不是谈这个,那,你想谈什么……我靠,沈钦,你该不会是来和我谈亲情的吧?”

“我和你有什么感情?”沈钦稳稳地吃下了他话里的嘲讽,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超过了太多人的预料,连张局都有揉眼睛的冲动,他屏着呼吸,又后退了一步,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把所有的空间全让给沈钦,“我今天是来和你谈你自己的,沈铄,虽然我们从来都算不上朋友,关系也和正常的堂兄弟相距甚远,但,这世上,没有人比我们彼此更互相了解对方的过去,或多或少,我们总还是一起长大的,我们从小遭受了怎样的对待,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模样……这里面的原因只有我和你最清楚,而这也是我们不喜欢看到对方的原因,好像这是对过去的提醒……不是吗?”

沈铄沉默下来,今晚第一次,他脸上流露出些许被打动的端倪,脆弱从眼中一闪即逝,随之而来的还有复杂的了悟——他似乎也已经意识到了谈话的走向,只是已失去和沈钦对抗的力气。

“你讨厌我,是因为这一点,我讨厌你的原因却不止这些……”这嘀咕声很轻,沈铄也没有给任何人留下评论的空隙,几乎是马上就说道,“没错,我们俩互相讨厌,所以我就更没理由帮你了,不是吗?”

“我知道你对这种事真正的看法是什么,沈铄,我窃听过你和刘小姐的咨询,”沈钦甚至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沈铄的眼睛先瞪大,随后又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嘟囔了几句什么,但也未继续追究,“我是来和你谈你自己的,沈铄。我知道你一直以来恐惧的是什么……所以我来到这里,做这个要求,我没想要蒙骗你,告诉我帮我你能得到更大的力气,我也没打算恳求你,更没打算威胁你。我觉得,今晚如果你决定帮我,不会是为了任何利益,任何感情……你为的是你自己的人格。”

沈铄的双唇抿紧了,他终于丢弃了那层满不在乎的面具,显示出了真正的脆弱与崩溃,他抬起头,终于和沈钦对视,沈钦就这样平静地回望着他,几乎是同情地说道,“如果你拒绝我,也绝非因为利益……仅仅是因为你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成为你真正想成为的那种人。”

“你父亲的做法,不必用对错来评价,你我都知道,这世界有太多灰色,他对你的爱和保护,也使得你在道德上无法对他进行批判。所以在这里我们不谈这个,我只想和你分享我的经历和感触——这些年来我所有的人生坎坷,说穿了其实都是一个问题:命运给我设计了一条道路,但我并不想走,我的自由意志敦促我在不断的抗争。”

“在这条路上,有很多人出现想要帮我,但他们也都并非完美,不是我的救赎,我失败过无数次那么多,过往的自我完全不能让我感到骄傲,有太多羞愧的时光,太多我甚至无法去面对和承担的重担,有太多太多次,我像个懦夫一样逃跑……”沈钦就这样语气平淡地说,这个从来都被无数谜团笼罩的男人,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摘下了自己的所有面具,“我的人生崩塌过太多次,我被父亲母亲抛弃,我的导师因为我母亲而自杀,现在还躺在加护病房,成为植物人,而我甚至没勇气面对他的家属认真道歉,我试图自杀过,很多次,如果不是因为最后一点求生本能,也许我早就自杀成功了……换句话说,我连自杀都办不到,在某种程度来说,我是个最彻底的Loser——现在,因为我的关系,我喜欢的……我深爱的女人被绑架了,因为我的无谋,她的生命受到极大的威胁,她很有可能会死。”

“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沈铄,我完全了解你的心情,而我失败的次数比你更多。如果有一个人应该放弃去努力,那个人也是我……但,我是不会停止努力的。这是……我对安迪的承诺,我永远也不会放弃努力,我要……连他的份一起努力下去。”

“我一定要按照我的想法活下去,不论有谁想要摆布我,他们看起来又有多强大,我都永远不会妥协。也许我会崩溃,也许有一天就那么撑不下去了……如果刘小姐没有活着回来见我的话,也许我真的就撑不下去了,但即使这样,我死的时候也是作为一个自由的人死去的,亚当指望的也好,我母亲指望的也好,我绝不会按照他们的意见生活。”

“我不会欺骗你,走出这一步的结果会很难熬,你会失去你父亲的认可,金钱上当然也不会有以前那样宽裕,更重要的是在精神上,你不再有任何依靠,要独自面对家里的一团乱麻……也会在感情上陷入两难,因为,不论如何,东亚文化圈还是很看重血缘关系,把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里,会让你饱受愧疚的折磨。但……问题的核心是,你和你父亲是不一样的人,而你不再想按他的方式活下去,你已经是个成熟的人,足以用自己的力量,改变事情的走向。”

沈钦站在那里,身形笔直得就像是一杆标枪,锐利得划破夜空,这一刻,他清醒得、直接得、冷静得就像是另一个刘瑕,“沈铄,最终的问题只有一个——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人了吗?你,有这样的勇气吗?”

“先生,现在警方那边应该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某条高速公路上,一辆飞驰的商务车内,围绕着刘瑕的下落,另一场对话也正在进行当中,一名长相憨厚的年轻人看了车座中央的年轻女人一眼,继续通过电话报告,“从刚才起,路边的交警要比平时更多,也不像是平时的夜间创收性临检,恐怕我们的车过不去高速路口。”

“从城里绕,注意别进内环。”电话里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很难分辨身份,但内容却可以勉强被听清楚,刘瑕的眼神逐一扫过车内的人员,耳朵没放过扩音器内流泻的只言片语。“……注意的是,绝不能让她说话……这是死命令……”

虽然嘴里被塞了纱布,但仍难阻挡她露出的模糊笑意:看来,绑走她的幕后主使也很清楚她的主要战斗力,的确,对付她最绝的办法,就是封住她的嘴巴。否则,即使是现在的绝境,恐怕刘瑕都能为自己谈出一条活路来。

她又不着痕迹地顾盼了一下左右挟她而坐的彪悍打手,扇了扇眼睫毛,垂下眼帘:被绑走的过程,现在回忆起来也是惊心动魄的,找准了她离群去洗手间的空档,过来纱布捂嘴,随后堵嘴、拖走,一气呵成,当她从□□造成的浅浅昏迷中醒来时,已经身处于这辆疾驰中的七座车里,身侧、对面都坐了打手,监视她的同时也互相监视,不得不说,对方对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算是给足了面子,双手反绑,嘴被堵住,几乎断绝了她脱身的所有可能。

考虑到这么周全,如此忌惮,但却不给她继续注射麻药,让她保持昏迷状态,更好摆布?是为了要让她清醒地面对情况,猜度自己可能的命运,从而陷入到恐惧中吧……想要享受她的失态,延长处刑的时间吗?看起来,亚当是真的被她惹怒了,这是对她布局的回敬。

以他的一贯风格来看,这一次想要全身而退,希望已很渺茫了,也许这就是和一个疯狂的天才玩智力游戏的代价,一旦你输,输掉的就不止是尊严,很有可能还要付出生命。

自己还有步数能走吗?冷静如冰湖的心,先是自问,搜索着所有的可能:在现在的情况下,能否在武力上和四名彪形大汉对抗?

是否可以设法通知沈钦或连景云?

有没有可能让他们摘掉口中的纱布?

所有的答案,回馈都为负面,更大的结论缓缓浮出水面:从现在开始,直到事件结束,她的生死都不再由自己决定,完全沦为亚当和沈钦对峙的筹码,能否生还,取决于沈钦的智慧,是否足以破解亚当设下的局。

找到绑架的执行者很简单,很自然的选择是逐一排除在场所有人的嫌疑,然后他们就会发现绑架她的人来自沈三叔带来的马仔,但然后……然后呢?刘瑕想,他能确定绑架者的真正身份吗?不是沈三……而是沈二,看似已经实现一切目的,心满意足的沈二,在沈钦退出之后,得到了所有应得股份,并拿到了物业和百货两头现金牛,成为最大赢家的沈二……不论是从任何角度,都不再有动力牵涉这滩浑水的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