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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念月一行人并未在县衙停留多久, 便立即又出门去了。

她到底是没有占用晋朔帝的私库。

随意取用别人的私库来全自己的名声,那成什么样子呢?

最后便是由那知县出面,钟念月在侧。

知县道:“那秦姑娘施粥的地方小, 不如咱们选一处更为宽阔的。”

钟念月摇摇头道:“我存了心思要她生气, 去别处有什么意思?”知县一噎,是万万没想到这姑娘, 将这些个与人为难的话坦坦荡荡挂在了嘴上。就不怕陛下以为她是个心胸狭隘善妒之人吗?

不多时, 马车抵了那片空地。

原来苏倾娥施粥的粥棚后面, 便是一座香火已不盛的寺庙。想来也是, 百姓尚且如此,又有何人有心思去侍奉神佛呢?

钟念月看了一眼, 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她若是要怕苏倾娥, 早先便抱住女主的大腿大呼饶命了。她从前没有这样做,今后自然也就更不会怕苏倾娥。

就算苏倾娥真有女主光环又如何?

钟念月道:“摆桌案, 抬箱子,贴告示。”

知县应了声:“是。”等应完才想起来, 这位主儿倒着实不大见外,吩咐起当地官员来, 都不见她有一丝瑟缩迟疑。

苏倾娥这厢还“活菩萨”“女菩萨”不绝于耳呢。

吹捧得她几欲飘飘然,一抬眸,却正见钟念月的车驾停住了。

几个衙役围在四周,高喝一声:“知县在此!”

比起天高地远的皇帝,作为当地父母官的知县,自然更被百姓所熟知。

众人心下一激灵,端碗的手都顿住了, 接连扭头朝另一边看了过去。一个个连脖子都不自觉地缩了缩,带着对官老爷的本能的畏惧。

“今青州水患, 陛下有诏,复九江、交江、延平、富宁各地民三岁役、赋。凡贫户,陛下再赐三千钱。”知县正色道。

免了三年徭役、赋税!

还有赈灾钱发!每户三千钱,即三两银子,若是省一些,便可供一户人家一年的花费。

他们遭此大难,便是靠着几顿施舍来的粥勉强苟活三两日,可将来总要重建家园,重新耕地的……那时没有钱财傍身,岂不是举步维艰?

一时间,所有人俱都形容激动,眼底放光,排在粥棚前的队伍,登时都变得嘈杂了起来。

他们一条腿牢牢扎根在那里,另一条腿却不自觉地朝着知县跨出了一步。

苏倾娥不禁皱眉。

享受过万众瞩目的滋味,又哪里再舍得这目光分薄到别人身上去呢?

晋朔帝就算有心赈灾民,也不会挑在她的对面。他重规矩,朝野间也都常言他“爱民如子”,因而好端端地怎么会故意让这些百姓陷入两难境地呢?

若取钱,就要错过粥。

若取粥,就要丢了钱。

定然是钟念月,有意与她为难!

她上辈子便觉得,钟念月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不过是披着一张高高在上的仙子皮,实际里,最是懂得用皮相迷惑他人的。

可是……就连晋朔帝也会被他所惑吗?

苏倾娥正面色变幻。

却又听得那知县道:“每户只许派女子来领钱。”

这下百姓们更骚动了。

只因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女人。

苏倾娥也惊愕地看向那方。

他们不是……来与她抢的?

他们竟然只要女子去领钱?就不怕引得百姓不满?

苏倾娥仔细一思索,只觉得这规矩定得荒谬,毫无条理可言。

此时马车的帘子一掀,众人只见那马车里走出来了个纤纤少女,少女身着素色衣衫,全然不似“秦姑娘”那般满头钗环。

她立在那知县的身侧。

知县还特地搬来张椅子给她。

她款款一落座,举手投足都是赏心悦目。

恍若那话本中才有的神妃仙子。

知县早已得了交代,他沉着脸道:“本官身旁的贵人乃是远从京城而来,身负无上气运,曾数次为陛下挡灾,乃天赐我大晋。又常随陛下身侧,染一分帝气。今陛下有赐,令贵人将福运金光分与青州百姓,愿青州此后年年不遭灾,百姓耕种有收。”

苏倾娥听得人都傻了。

她怎么比我还不要脸?

我尚且只是编了话说,我自幼通神佛,梦中有感念,千里赶赴赈灾。好歹还是真给了粮。

她倒好,直接编造说是来分一分身上的福运金光与百姓。

谁信谁是傻子!

苏倾娥恶狠狠道。

却见那些个百姓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更有人按捺不住,飞奔而去:“我先去叫我儿媳妇来领了钱!”

“汪叔,汪叔慢些!你且替我将我婶子也请来罢!我在此地替你排着!”

还有人嘀嘀咕咕着:“既是连陛下都能庇佑,那庇佑我婆娘大灾后,再为我徐家留个后,岂不是也非难事?”

苏倾娥听得险些气得昏倒。

他们竟是信?

其实有钱在先。

有什么是不能信的呢?

苏倾娥觉得自己两辈子都吃了不少苦头,但与这些百姓比起来,着实小巫见大巫了,因而也并不能理解他们为了一口吃的,为了几钱银子,便感激涕零、奔波来去,一丝一毫也不敢错过。

还有年逾六十的老叟,感动得跪地叩头,眼泪纵横:“多谢陛下!陛下隆恩!愿青州此后年年不再遭灾……”

“愿青州此后年年不再遭灾!”他们的口吻这下当真是真挚又朴素。

每岁天灾,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晋朔帝英明,朝中无人祸。于是他们便只恐天灾。

若无天灾,便是他们最盼望过的好日子了。为此,他们每年都愿意宰猪头,先祭河神。又送上鸡血,祭田地。还有祭山、祭天的……

这也是苏倾娥不能理解的。

在她看来,钟念月为了吹捧自己编的那些话,与她比起来,实在不着边际……

也只有愚民才会信。

若是也有晋朔帝为她撑腰,也有知县为她开口,

这厢马车里,孟公公不由得道:“陛下,姑娘这样编撰……”

“且由她去罢。”晋朔帝笑道,“不过是孩子心性。”

这样的大旗都扯起来了,到了您的口中还是一句“孩子心性”。

孟公公心下感叹。

晋朔帝顿了顿道:“不过念念倒也没说错,惟愿青州不再遭灾,耕种有收。”

只一句,便戳到灾民的心窝子里去了。

孟公公闻声一顿,愣声道:“不错。”

这厢苏倾娥还恍惚着呢,突地听得有人低声道:“女菩萨,女菩萨,我跪下求求你,你能多给我两碗粥吗?”

苏倾娥皱眉。

虽然心下觉得这人贪得无厌,但思来想去不过多两碗罢了,于是便微微笑着,命人多盛了两碗。

什么虚无的福运,她给的两碗粥方才是最实在的,这些人吃到肚里时,难道不会感激吗?

其余人见状,却一下也有样学样。

“活菩萨,救救我罢,我要饿死了,且先紧着给我一碗罢!”

“我家中有老母,多给我一碗罢,多一碗便好。”

不过多给两碗罢了。

开了个头,后面便全乱了。

这是苏倾娥全然不曾想到的。

钟念月却丝毫不意外。

自古天下百姓最苦,可人身上从来都有善有恶。他们有可爱时,也有可恶时。

于这样的境地之中,人的自私、侵占争夺都是本能。他们都想要更大可能地活下去。若无规矩桎梏,就极容易失控。你指望用善心去感化得人人都守规矩讲礼貌吗?那不如靠做梦来得快。

钟念月歪头叫住了一个禁卫:“我同你说话,你听么?”

那禁卫躬身道:“陛下吩咐了,姑娘的话自是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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