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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怎么确定,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的是他,而不是那堆电子元件?

沈澹月看着明琅,冷峻美丽的脸上表情混乱而可怖,仿佛沸腾的岩浆一般,闪现出几张一模一样的脸庞。

——那些脸庞如同某种进入捕猎状态的野兽,直勾勾地盯着她,挣扎着想要扑向她。

它们在他的脑中发出令人发疯的嗡嗡怪声:

她为什么不要他的自由?

她为什么不报复他?

……她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原谅他?

就在这时,明琅抬起手,捧住了他痉挛不止的面孔。

沈澹月癫狂的表情瞬间平定了下来,所有嘈杂怪声也消失了。

他白色的眼睫毛无意识眨了好几下,垂眸看向她。

“你在想什么?”她问。

“……我在想,”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几近变调,“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原谅了我。”

“我没有原谅你。”明琅放下手,后退一步,“我说,我想要一段自由、平等、正常的恋爱——自由、平等、正常,你觉得自己能做到哪个词?”

沈澹月顿了顿,终于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比让他名誉一落千丈、杀他一万次还要严厉的惩罚。

因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辈子都跟“正常”两个字无缘。

他沉默良久,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缓缓问道:

“……我该怎么做。”

“从头开始,”明琅说,“‘像个正常人一样’追求我,跟我约会,跟我告白,谈个三五年之后才能说结婚的事情,而不是让黑-客入侵市政府搞张结婚证,删除和修改我的记忆,说我是你的妻子。”

沈澹月眉头微皱:“‘像个正常人一样’的具体意思是?”

明琅面无表情:“意思是,不能想尽办法杀死我的雇主和路人。”

沈澹月顿了十多秒钟,才说:

“你的雇主都是罪犯。”

“是,”明琅点头,“他们都是罪犯。这个世界全是罪犯和疯子。在荒漠区这段时间,我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那个用全息投影仪传教的神父说得没错,‘世人皆有罪’。”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公司是让这片土地腐烂的罪魁祸首,但荒漠区没有公司,也没有烂透的政-客……但这里并没有成为乐土,杀人越货、奸-淫-掳掠、压迫剥削仍然十分盛行。”

她转头,把目光投向昏暗模糊的远方,马上要天亮了,天际线却没有渗出一丝一毫的黎明。

“城里的人那么干,是因为他们可以吃上新鲜美味的有机牛肉,穿上实验室培育出来的真丝衬衫,”她喃喃道,“但这里的人厮杀到死,都只能去偷生物科技蛋白工厂里的昆虫来吃……”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她说,“罪恶也不是一日犯下的——即使你成为弥撒亚,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沈澹月盯着明琅,突然生出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她好像在宽慰他。

她知道他是一个偏执疯狂的人,本该质问他创建反公司联盟有何居心,但她似乎看透了他畸形的拯救欲,源于对血缘的憎恨、出身的厌恶、童年时期沦为试验品的无力。

活在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独善其身。

人人都有不堪的过去。

他每一次拯救被欺凌的弱小,每一次瞄准残忍的施暴者,每一次掐断罪犯的脖颈,都并非想要拯救过去的自己,而是朝利益至上的资本家——自己的父亲,投去一记冷漠的蔑视。

即使杀戮也要找出罪行,并不是因为他正义守序。

而是,他对混乱的世界厌恶透顶,发疯也不愿同流合污。

他很早就杀死了高科公司的CEO,却一直没有继承高科,也是因为这一点。

他只是对明琅简单叙述了一下过去,她就看清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是他真正的灵魂伴侣。

他却因为不及她百分之一的自尊心,错过她那么久。

沈澹月低声说道:“……我答应你。”

明琅点了点头,继续补充道:“也不能弄死我的委托目标。”

“好。”

“不管我跟委托目标做了什么,哪怕我跟他接吻,你也不能弄死他。”

说完这句话,明琅眼睁睁看着沈澹月的眼神变得森寒骇人起来,似乎随时会驱使黑雾捏死一百个人。

“你……”他的喉结重重滚动着,声音却冷静极了,“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完成委托吗?”

明琅说:“我是特工。”

“所以?”

“电影里的女特工都是一袭长裙妆容精致脚踩十厘米高跟鞋,一边跟委托目标热吻一边捅死他的。”明琅真诚道,“我还是你保镖的时候,为了保护你,起码跟一百八十个企图暗杀你的人接过吻了,你现在才吃醋是不是太晚了。”

两人对视片刻。

气氛僵滞得几近凝固,连呼啸不止的风沙都静止了。

沈澹月根据明琅的微表情、肢体动作、心跳和呼吸频率,判断她在开玩笑。

这只是一个玩笑。

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没必要反应过激,也没必要因此失控,更没必要陷入某种谵妄与疯狂。

然而,他却像真的看到明琅跟企图暗杀自己的人接吻一般,眼底瞬间爬满了狰狞的血丝。

等明琅意识到不对劲时,沈澹月右侧身体的血肉已大片大片脱落,顷刻间暴露出荧蓝色细丝缠绕的森白骨架。

脸庞更是对比强烈:一边是俊美没有任何瑕疵的五官,另一边是恐怖的骷髅头,荧蓝细丝仿佛蛛丝般攀附在眼洞、颧骨和下颚骨上。

他伸出骨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底涌动着冰冷狂暴的杀意,语气却轻柔至极: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