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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口又重了起来,一双眼迫切望着城门那边。

若是从羌城那边逃难过来,必须得经过这道城门。

她一直坐到了大中午,茶棚里的客人又慢慢少了,林初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想着事情,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却只点了一碗茶。

正想跟茶棚的老板娘说再买点什么,却在城门那边看到几道熟悉的身影。

林初提起裙摆就奔了过去,“袁兄弟!”

袁三一行人身上都挂了彩,灰头土脸的,狼狈不已,显然是经历过一场恶战,正在和守城的官兵交涉,瞥见旁边冒出来的一块黑炭,都愣了愣。

好在袁三见过林初的次数比较多,林初方才又叫了他一嗓子,袁三这才勉强认出这块黑炭是林初。

“嫂子,你这是……”

“为了出门方便。”林初前前后后看了一眼,没有瞧见燕明戈,心里一个咯噔,再看向袁三一行人的时候,哪怕满脸灰黑,都能看出她脸上的不安,“我相公呢?”

全身重量都几乎放在聂云身上的六皇子突然痛吟一声,林初这才看见他肩膀处中了一箭,月白的衣袍都给染红了一大片。

“殿下,已经到姚城了我们安全了!”

聂云脸上带着血迹,白公公没在六皇子身边,显然是没能活下来。

六皇子吃力点点头,看到黑得跟煤炭似的林初,苍白的脸上神情一怔,又像是有点想发笑,却因为伤口的疼痛,变成一抹怪异的神色。

聂云怕他有什么意外,冲着守城门的官兵怒喝,“六皇子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官兵们齐齐变了脸色,这少年竟然是六皇子!

不多时马车就来了,姚城主将安定远亲自过来接六皇子。

袁三趁着这个空隙对林初道,“路上一队蛮子穷追不舍,燕大哥为了掩护我们,去将蛮子引开了。”

也就是说,燕明戈现在生死不明。

林初告诉自己,按照剧情,燕明戈不会有事的,可是看到一行人个个负伤,满脸疲惫,她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六皇子已经被安然送到姚城,我这就回去找燕大哥!”袁三招呼城门处的官兵给自己换一匹马。

原本疲惫懒散瘫在墙根处的王虎一行人,听到动静瞬间就爬了起来,“去找燕大哥吗,我也去!”

“我也去!”

“我也去!”

明明是一群散兵游勇,可是这一刻那通身的气势,却跟草原上的狼群一般。

六皇子已经被抬到马车上,这一路他见识过这群人的本事,哪怕没有燕明戈,这些人中间好几个也可担任大将,见到这一幕,难免惜才,道,“诸位将军,蛮子大军压境,此去凶多吉少,大家还是从长计议吧。”

王虎是个暴脾气,当即吼道,“若不是为了你,燕大哥能只身犯险吗?”

六皇子面色如常,眼底却在一瞬间有些阴鹜。

袁三看了六皇子一眼,抱拳说了声“得罪,兄弟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

“无碍,燕百户是为救本皇子以身犯险,这等大恩,我定然是铭记在心的……”六皇子说着,脸色又痛苦起来。

聂云急道,“快传大夫!”

六皇子吃力撑起身体,“不碍事,聂云,你跟随这位将军,一同去把燕百户找回来。”

“那殿下你……”聂云有些犹豫,他的使命就是寸步不离保护沈琛。

“已经到羌城了我还能有什么意外不成?”六皇子瞪了聂云一眼。

“多谢殿下美意,我带几个弟兄过去就行了。”袁三视线落到了一群弟兄们身上,“唐九,宋武,马成,刘斌,孙耀祖……你们随我出城找燕大哥,余下的人留守姚城待命。”

“三哥!为什么不让我去!”王虎怒喝。

“老五,你带着余下的弟兄们在姚城等消息!”

王虎还想说什么,袁三怒喝了一声,“这是军令!”

王虎只得红着眼应了声是。

姚城主将安定远对他们道,“蛮人的大军在向着这边迁移,未时你们若是没有回来,城门关上了是不会打开的。”

一行人没有任何一个露出胆怯神色,皆是跨上战马,重重一甩马鞭,朝着城门外的黄沙大道狂奔而去。

看着这一幕,不少人心中都是震撼的。

六皇子视线落到了林初身上,“燕夫人,城门口风沙大,不如移步将军府等你夫君归来吧。”

林初冲着六皇子行了一礼,再抬起头时把脊背挺得很直,“多谢殿下美意,民妇就在这城门口等我相公回来。”

本是一腔好意,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不领情,六皇子也没什么好脸色,他一个眼神递了过去,羌城守将就吩咐马车赶走。

林初看着城门外一片黄沙的旷古大道,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苍凉之感。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夫人,您和这帮军爷去茶舍那边坐坐,喝药热茶暖暖身吧。”

茶棚的小二突然跑过来,脸上是一片崇敬之色。

林初看了看天色,决定还是和燕明戈的一帮兄弟去茶舍那边等。

茶棚的老板娘是个伶俐人,穿着一身布衣,头上裹着头巾,身形丰满,笑起来的时候特别亲和。

她不仅招呼着小二上热茶,还端了刚出笼的白面馒头出来,吆喝着,“羌城那边过来的军爷们,小店没什么拿的出的东西,这笼馒头啊,大家敞开肚皮吃,吃饱了再把那蛮子打出关外去!”

一群人心底那道被霍开的比北风还寒凉的口子,因为老板娘这句话灌入了几分暖意。

军汉们抢着吃白面馒头。

林初知道这年头营生艰难,趁着一群人大吃大喝时,去了后厨找茶舍老板娘,“虽不知怎么称呼娘子,但今日恩情,万分感谢。这年头有口吃食不容易,娘子是个生意人,拱给我们茶水就罢了,这馒头钱你还是收着。”

林初把一块碎银递了过去。

老板娘正在灶上忙活,见此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都是从羌城过来的军爷,若不是他们一直守在前线,咱们姚城的日子可没今天这么好过。几个白面馒头能值几个钱。我姓秦,夫人唤我秦娘子便是。”

她说着又端了刚出锅的油饼子出去,“军爷们尽管吃!小店今个儿不收军爷们的银钱!”

听见这热闹,一个小萝卜头从里屋钻了出来,脑袋剃得光滑,只在额前留了一揪头发,生的是虎头虎脑,他个头小,穿梭在桌椅板凳间竟也没叫人发觉。

直到王虎感觉自己腰间都佩刀被人动了一把。

低头一看是个身板儿壮实的小人儿,不由得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一把将小孩抱了起来,“你是哪家孩子,胆子也恁大了,赶动你军爷爷的佩刀玩!”

小萝卜头盯着王虎那一大把络腮胡瞅了又瞅,突然揪着王虎的大胡子兴奋喊爹。

这下子逗得所有军汉都大笑起来。

“五哥,这是你儿子呢?”

王虎瞪了那年轻军汉一眼,“臭小子欠教训!老子婆娘都没讨到一个,哪来的儿子!”

又有人笑道,“指不定是五哥你哪年发了军饷,来姚城这边哪个瓦子里快活的时候留的种呢!”

“去去去!”

王虎懒得理这群泼猴,继续问小孩,“你这傻小子,自个儿爹都不认得!”

小萝卜头反驳道,“才没有,我认得!我娘说,有大胡子的大块头就是我爹!”

这句话又逗的其他军汉笑起来,“小孩,你倒是说说,谁是你娘啊!”

正说着呢,就见茶舍老板娘走出来,一把提起小萝卜头,骂道,“你这混小子,一会儿没看住你,就跑出来给我捣蛋!”

她话听起来凶,语调却是亲和的。

“才没有捣乱,我找到我爹了!”小萝卜头气哼哼顶嘴。

茶舍老板娘要去找擀面杖,小萝卜头见势不妙就躲王虎身后去了。

王虎被迫站起来,一脸尴尬的看着茶舍老板娘,“大妹子,这是你的娃?”

茶舍老板娘一脸不愉,“不是我的还能是老鼠的?”

王虎傻憨挠挠头,“这……孩子他爹呢?”

秦娘子是个寡妇这事儿在姚城城南这边不是什么秘密,她大大方方道,“死了,几年前在羌城战死的。”

这话出来众人就有了几分唏嘘。

林初怕王虎性子莽,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把话题岔开,“秦娘子,你这馒头是怎么做的?我做出来就没这么甜。”

“这个啊,得讲究发面的技巧……”

话题成功被带了过去。

***

羌城。

一人一骑闯入这片死地,那人在城门外看了“羌城”二字许久,才翻身下马磕了三个响头。

俊逸的面容上是一片见惯生死的麻木和冷漠,“父亲,不是孩儿不守羌城这道门,是孩儿守不住……”

太子是昭帝的嫡长子,父子二人年岁不过相差了二十。

昭帝年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对皇权的把控却是越来越紧,总担心太子会逼宫。

太子虽然中庸,但是有燕家这样一个手握重兵的外家,昭帝日夜忧虑,把自己给急出病来了。

太子侍疾,皇帝喝了太子喂的药被呛到,一口气没缓过来,惊动了太医院。

二皇子生母宋贵妃素来强势,在太医还没诊出皇帝到底是何缘由病倒时,就一口咬定是太子投毒。

太子被关押,等皇帝醒来,得知这是一场误会,非但没有解释,反而觉得这是个除去太子一党,巩固自己帝位的好机会。

反正他不可能真的杀了自己儿子,又可以除去燕家这个心头大患。

毒害天子的罪名下来,诛连九族都是轻的……

想起这段往事,经历这边关五年的锤炼,燕明戈眼神已经平静到看不出什么,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