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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被摘牌难道不是一件坏事吗?为什么说欧阳毅牛逼?】

“欧阳毅老师的餐厅被摘牌,不是因为烹饪技法的退步,而是因为他的餐厅已经不对大众开放。这达不到米其林的测评标准,于是首先就被否定了。”

秦青看向镜头,继续说道:“在业内,如果一家三星米其林餐厅被摘掉一颗星,它的客流量必然会大大减少,如果一下子被摘掉三星,它将面临倒闭的命运。但欧阳毅老师的餐厅是特例。这家餐厅目前依旧经营得很好,它拥有一大群忠实会员。它的盈利不是靠一家杂志的排名和测评,而是靠食客们的味蕾。在业内,没有第二个人敢像欧阳毅老师这样堂而皇之地摒弃权威与规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就是权威与规则。”

秦青看了看气呼呼的蒋广元,坚持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黑加仑做不到这一点。为了重获三星,这些年黑加仑一直在努力。它依旧在规则下舞蹈。所以我认为,欧阳毅老师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马屁拍得我太舒服了!”欧阳毅拊掌大笑,乐不可支。

观众:【!!!!】

【真是欧阳大师啊卧槽!】

【亲口承认了!】

【连米其林三星都能不屑一顾的厨师,真的好牛啊!】

【这个排名我是服气的!】

【秦青好耿直啊哈哈哈!蒋爷爷气得快爆炸了!】

蒋广元用力跺了跺拐杖,气得脸都青了。孙子看不起他,天天骂他老东西。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小徒弟回来了,没想到小徒弟竟然也看不起他!莫非他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蒋广元狠狠瞪了摄影机一眼,然后仰头看天,重重地喘着粗气。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人来了,心性也稳不住了。

“没意思,回去了!”蒋广元气哼哼地说了一句,掉头便走。

蒋伯兮立刻冲经纪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送一送。

经纪人苦笑着追上去,握住蒋广元的手臂,却被老人家用力甩开。

秦青回头看了看蒋广元一瞬间佝偻下去的背影,眸子暗了暗,然后转过头,对蒋伯兮说道:“你不问问我心目中最伟大的厨师是谁吗?”

蒋伯兮:“……我不用问已经猜到答案了。秦青,你是端水大师吗?”

已走到门口的蒋广元忽然站定,却没回头。

“哼!”他重重地喷出一股鼻息,但心中的狼狈到底还是减少了很多。

自从失去味觉之后,没有人知道他在每一个无眠的深夜中经历了多少痛苦的煎熬。他是一名厨师,这样的病症无异于断送了他最为热爱的,并且为之奋斗一生的东西,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

他从未如此挫败过,也从未如此恐惧过。

他需要肯定与支持。然而他早已经是孤家寡人。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亲人是真正关心他的。甚至于,这些人恨他!

蒋广元再度抬头望天,止住了苦涩的泪水。

秦青回眸看了看老人颤巍巍的背影,徐徐说道:“不是端水。”

蒋伯兮笑了笑,有些不以为意。这还不是端水?

“我是十二岁开始学厨的,我的第一位老师就是蒋爷爷。我还没学会拿菜刀的时候,老师就先对我说了一句话。”秦青眼眸放空,开始追忆。

许多鲜活而又深刻的画面从他的脑海深处涌现,就仿佛发生在昨天。

“什么话?”蒋伯兮只能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

私心里,他觉得用“伟大”这个词来形容老东西是非常可笑的一件事。

“他对我说,一名合格的厨师要用照顾家人的心情去照顾客人。”秦青笑弯了唇。

时隔十几年,这句话依旧能让他感受到当时的温暖。

“很多厨师都这么说。”蒋伯兮似笑非笑地说道。

秦青摇摇头:“蒋爷爷不仅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你见过每天开业的时候会亲自走到门口迎接每一位客人的总厨吗?”

蒋伯兮一时哑然。老东西还真的有这个习惯。

“你见过能叫出每一位熟客名字的总厨吗?”

蒋伯兮摇摇头,眼里的不屑已悄然淡去。

“你见过知道每一位熟客的口味与偏好的总厨吗?”

秦青回头看了看蒋广元瘦弱又疲惫的身影,说道:“蒋爷爷会把第一次来的客人的订单记在脑海里,于是当客人再度到来的时候,他会亲自去为客人服务。客人点单的时候,他会这样提醒对方——上一次,这道菜您已经吃过了,这一次可以试试别的。您口味偏甜,我们这儿的布朗尼蛋糕很不错。”

秦青动容地说道:“你看,只是去吃过一次饭而已,他连你是什么口味都能记住。他对待客人的态度真的就像对待家人一样。”

蒋伯兮把双手握在一起,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表。

这些事他都不知道。他很早就不再跟爷爷交流了。

秦青平复一下心情,继续说道:“这些事例,或许在你们听来有些假大空,那我就说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吧。”

蒋伯兮立刻抬眸看向秦青。

背对众人站在门口的蒋广元也回过头来,用微红的眼睛看向小徒弟。

“当年我被卖到一艘游轮上,那艘游轮实际上是一条赌船。”秦青平静地说道。

蒋伯兮呼吸一窒,心脏也跟着牵扯出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他混迹娱乐圈多年,见过太多黑暗的东西,他知道在赌船上工作要承担怎样的危险。

观众:【!!!!】

【在赌船上工作,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的!】

秦青看着自己满是老茧的手心,继续说道:“如果在公海上被警察围堵,那些赌徒会乘坐快艇出逃。像我们这种人当然是没有资格坐快艇的。为了灭口,我们会被扔进海里淹死。”

蒋伯兮扯了扯衬衫领口,觉得呼吸都续不上了。

蒋广元身体一晃,差点晕倒。

观众陷入了难言的沉默。秦青曾经遭遇过的事情,是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他们似乎没有资格在此刻发出评论。同情、怜悯、鼓励、安慰,好像都是秦青不需要的东西。

他早已经战胜一切。

秦青勾起唇角,冲蒋伯兮微笑:“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我会在什么时候被扔进海里喂鱼。有一天,船上来了一位很尊贵的客人。晚上点餐之前,他还点了一瓶胃药。因为蒋爷爷的教导,我习惯于研究客人的订单,尽力去照顾他们的需求。于是我为这位客人准备的食物都是软烂清淡的。哪怕他点了血红熟的牛排,我端给他的依旧是一盘嫩嫩的牛柳。”

秦青手指并拢做枪击状,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平静地说道:“他看着那盘牛柳,重重扔下刀叉。他的保镖以为我在食物里下了毒,用手枪抵住了我的脑袋。”

观众听得入迷,感觉十分刺激!

蒋伯兮却不觉得刺激,只觉得心脏病都快犯了。他脸色惨白地看着秦青。

秦青却莞尔一笑,摆手说道:“别担心,他的保镖没有开枪。他皱着眉头吃完了那盘牛柳,什么话都没说就离开了餐厅。但是第二天,当他准备下船的时候,他忽然指着我,对那些穷凶极恶的赌徒说道——我要带他一起走。”

蒋伯兮的心脏这才恢复跳动,却还是一阵一阵抽痛。这些年,秦青都经历了什么!

蒋广元颤巍巍地走上前,急迫地看着秦青,仿佛在确认他真的安好。

秦青平静地说道:“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说蒋爷爷是最伟大的厨师了吧?他用真诚照顾着他的客人,而我从他身上习得了这份真诚,进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从那之后,我未曾有一天忘记过,我的食物必须带着温情与温度。技艺顶尖的厨师有很多,但是把赤城的一颗心当成佐料,融入食物里的厨师又有几个呢?”

秦青看向蒋广元,缓缓说道:“老师,谢谢您的教导。”

蒋广元大步上前,用力拍打秦青的肩膀。

“好小子!好小子!”除了这句赞叹,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

他此生最杰出的作品就在这里!他看见了一颗鲜活跳动的赤诚的心。他失去了味觉、事业和家人,可他现在却觉得异常圆满。

廖中方等人呆了呆,然后才用力鼓掌。

欧阳毅一边鼓掌一边慨叹:“蒋老爷子一生追求从未改变。我把餐厅做成会员制也是受了他的启发。我希望能像他那样,与客人建立起家人般的关系。老爷子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蒋伯兮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相携在一起,显得那么亲昵融洽的两人。那是他无论如何都融不进去的氛围。

他一直都很看不起老爷子,然而在秦青心里,老爷子却是那般重要的人。

自己对老爷子的恨意是不是一种误解?这些年自己的漠不关心,竟然是错的吗?

蒋伯兮真的很想走过去,和那两个人一起笑,一起哭,一起讲述曾经,畅谈未来。

但他做不到。

他把一切都忘了。

这段访谈结束了,欧阳毅在几位嘉宾的惊呼中现身沙龙,与大家见面。蒋老爷子坐在秦青身边兴致勃勃地聊天,脸颊是罕见的红润,神采也格外飞扬。

而秦青再也不曾看过蒋伯兮一眼,只是专心致志地照顾着自己的老师。

原来他与黑加仑的渊源不是基于暗恋,而是源于恩情。他对老爷子的在意怕是远远超过了任何人。

蒋伯兮心里发苦,嘴上却不能说,只好耐着性子录完节目,把几位嘉宾送上回宾馆的车,然后匆忙拦住了也要坐车离开的蒋广元。

“爷爷,你留一下。”他急促地喊道。

蒋广元掏掏耳朵,动作和语气都十分夸张:“你叫我什么?”

蒋伯兮深吸了一口气:“……爷爷。”

蒋广元抬头望天:“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蒋伯兮:“……爷爷,你别闹。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跟秦青当年是怎么认识的。”

蒋广元愣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问道:“你都忘记了?”

蒋伯兮颇为难堪地点头。

“刚才你跟秦青那么要好,都是装的?你其实根本就不认识他?”蒋广元举起拐杖,作势要打。

蒋伯兮低下头,没有躲避。这顿打是他该的。

蒋广元气笑了,放下拐杖说道:“行,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拿起锅铲给我做一道菜。你当年发过的毒誓,你还记得吧?我今天就要你破了那个誓言!”

一道稚嫩的声音依稀响在两人耳畔。

“我蒋伯兮这辈子都不会拿起锅铲做菜,否则就罚我出门撞死,吃饭噎死,过河淹死!我讨厌下厨,更讨厌你!”

随之而来的是餐厅大门被用力甩上的巨响,砰的一声,震碎了回忆,也震碎了蒋伯兮的抗拒和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