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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氏张罗着往丹州去的时候, 刘嬷嬷从刺史府出发到了郑家府上。

在荆州的地界上,刺史夫人就算是第一夫人了,她派去的人登了郑家的门, 郑家人自然得谨慎应对。

李氏身体欠佳,极少出门待客, 这会儿迎接的便是郑家的二房夫人罗氏。

刘嬷嬷略微同她寒暄了几句,便道:“敢问大夫人何在?刺史夫人有些要紧事,嘱咐我务必亲口告知于她。”

罗氏听她提起大嫂李氏,脸上神情便有些讪讪,好在李氏背靠郑源,她不敢放肆, 吩咐人来带路, 领着刘嬷嬷往李氏的院落去。

李氏身体孱弱, 常年高压折磨之下, 精神也不太正常, 只是不知怎么,今天却是精神正常, 头脑格外清楚。

就近照顾李氏的是她的乳母祝婆婆, 虽然上了年纪, 但眼不花耳不聋, 这也是除了郑源之外,唯一能在李氏发疯时安抚住她的人。

祝婆婆帮李氏篦了头发, 梳起发髻, 看她十分平和的在梳妆台前坐着,不禁笑道:“夫人今天精神倒好,大公子若是知道了,必然会高兴的。”

李氏抚了抚鬓角, 笑着说:“婆婆,我昨晚梦见菩萨了,她说我的宜静就要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这两年来,祝婆婆不知道听过多少这种话,然而那股子心酸与怜惜却半分都没有减少过。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怀抱着希望,迎接一个又一个来认亲的姑娘,只是到最后却全都是失望,要不就是具体情况对不上,要不就是骗子讹诈,真正的自家小姐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对于找到自家小姐这件事,她已经绝望了。

不过当着李氏这个为母者的面,祝婆婆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

她忍着酸涩,含笑抚慰道:“嗳,我知道了。今天天气倒是好,我带您出去走走?园子里的花儿都开了,姹紫嫣红的,倒是好看。”

李氏从菱花镜中窥见了祝婆婆神色,脸上笑意随之敛去,皱眉道:“婆婆,我现在没犯病,清醒着呢,我真的梦见菩萨了,她说我的贵人马上就要登门了,还说那位贵人会把宜静带回到我身边……”

祝婆婆只能点头:“是,您再等等,咱们小姐肯定会回来的。”

主仆俩在屋里说着话,就听外边婢女来传话,道是刺史夫人派了人来送拜帖,祝婆婆不敢怠慢,赶忙让人进来了。

刘嬷嬷知道李氏身体欠佳,故而将话说的十分婉转,先是小心问候过之后,才提起蔚家来人的事情。

哪知道她才刚说了个开头,李氏便猛地从绣凳上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双目灼灼道:“是我的宜静回来了,一定是的!菩萨说了,贵人会把我的女儿带回来的,原来,刺史夫人便是我的贵人!”

刘嬷嬷被她吓了一跳,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祝婆婆也是原地愣住。

这边夫人刚做了个梦,说会有贵人带自家小姐回来,马上刺史夫人就差人传讯,道是有疑似自家小姐的姑娘来荆州寻亲?

这未免也太巧了!

郑家刚往外放出消息说是想找自家小姐的时候,骗子可是来了不少,只是最后都被郑源投进了牢狱,有那么多前车之鉴摆着,最近一年已经没有骗子敢来了,现在又有人来,且是刺史夫人居中牵线……

说不定真就是老天开眼,叫自家小姐回来了!

祝婆婆想到此处,一颗心脏就砰砰砰跳的飞快。

她尚且如此,更别说李氏这个当事人了,顾不得拜帖中说的三日之后,她紧抓着刘嬷嬷的手,迫不及待道:“什么时候能过来呢?他们已经到荆州了是吗?我想见见她,我太想她了!”

说到伤心之处,李氏潸然泪下。

刘嬷嬷也是女人,见状颇为触动,却也不敢贸然做主:“还请您暂待些时候,我回去回禀夫人,再问问那边怎么说……”

刘嬷嬷匆忙离去,李氏却再也静不下心来了,往梳妆台前一坐,反复打量镜中的自己,不安道:“我现在是不是又老又丑?”

说完,又扯着自己的衣服:“我不要穿这件,式样太老旧了,源儿之前不是给我置办过许多衣衫吗?都找出来,我看看哪一件合适!”

这边李氏喜极而泣,吩咐人帮自己更衣梳妆,那边刺史夫人接到刘嬷嬷回话之后,却是长叹一声。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她感慨了一句,便起身更衣,又吩咐道:“去蔚府送信,请他们准备着,辰时中(上午八点)跟咱们在郑家街口那儿会面,一起往郑家去。”

仆从应声而去,不多时,赵宝澜那边就接到了消息,略微梳妆打理一下,便带上人出发往郑家去。

左右护法、方长老这三个名义上的哥哥骑马,赵宝澜则跟宝蝉一道乘坐马车。

车夫催马向前,小魔王则捂着心口,说:“宝蝉姐姐,我有点紧张。”

宝蝉笑着安慰她说:“没事的,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认个亲算什么?别自己吓唬自己。”

右护法则撇撇嘴,在车窗外纠正道:“不是宝蝉姐姐,是朝雾姐姐,宫主,您别给记错了,到时候嘴瓢给秃噜出去。”

赵宝澜目光如刀,一把掀开车帘,抓鸡似的精准的掐住了右护法的脖子:“你在教我做事?!”

右护法艰难的挣扎着:“……”

妈的,真不该多那一句嘴。

左护法看得眼皮子一跳,赶忙催马过去,求情说:“宫主,街上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瞧见就不好了,更别说刺史那边也知道蔚家来的是三兄弟,冷不丁少了一个,怎么也没法解释啊。”

“算你好运!”

赵宝澜松开右护法的脖子,目光在几个同伙脸上环视一圈后,威胁道:“我把丑话说在前边,待会儿到了郑家都给我好好表现,谁要是敢给我掉链子——我把他吊起来打!!!”

左、右护法:“……”

方长老:“……”

又是不得不屈服于魔头淫威的愉快一天呢。

一行人走到了郑家所在的街口,等待了半刻钟时间,就听人说刺史夫人的车架到了。

两架马车平行着停放在一起,刺史夫人一掀车帘,左右护法和方长老这三个名义上的蔚家子弟纷纷见礼,赵宝澜也将车帘掀开,跟宝蝉一道向刺史夫人问好。

就相貌而言,这一行人就没个丑的,尤其是蔚家的这一双姐妹,年长的明艳动人,年幼的清丽婉约,当真是各有千秋。

刺史夫人见过李氏,仔细一打量赵宝澜,还真觉得她们俩生的相像,都是高鼻梁和杏眼,额头跟下巴也有些相似。

道路上不便说话,她不曾多说,含笑向几人示意一下,便吩咐车夫出发,刺史府的车架在前,直接驶往郑家。

刘嬷嬷先行一步往郑家去送信,李氏妆扮妥当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带着人往府门前等待,祝婆婆也专门差人将这消息知会郑武。

不管蔚家那位小姐是不是郑家多年前丢弃的女儿,刺史夫人都是真真正正的刺史夫人,她往郑家来,郑武总该迎上一迎的。

郑宜静刚出生郑武就丢了官,他怎么看这个女儿怎么觉得晦气,再加上老娘和侍妾们的撺掇,郑宜静刚满月他就叫人给丢出去了,从此再也没有问过。

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前他在府里是一言九鼎的当家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现在不行了,长子郑源才是支撑门楣的人。

那个混账东西可真称得上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得了昌武侯青眼之后便不将旁人放在眼里,先是假借李氏的正妻名头把他的几个爱妾给发卖了,然后又找人去寻找多年前被丢掉的郑宜静,郑武虽然恼火愤恨,但终究无力与长子抗衡,也只能默认了这个结果。

现下听祝婆婆说有个疑似郑宜静的姑娘要登门拜访,郑武连瞧都懒得瞧一眼,只是听说那姑娘打小就被官宦人家收养,养父有官职在身,这才肯纡尊降贵出来一看,再听说刺史夫人也要来,当即就老实了,更衣之后往府门外去迎接。

自从郑武将刚满月的女儿丢弃之后,这对夫妻也算是彻底决裂了,现下见了面也权当对方是隐形人,从头到尾不置一词,周围仆从噤若寒蝉,无人做声。

刺史夫人的车架到了门前,再后边却还跟着一辆,李氏往后扫了一眼,便情不自禁的向前几步,目光迫切的望了过去。

刺史夫人下了马车,郑武忙近前施礼,李氏也道了万福,只是心思却全然系在后边马车上。

左、右护法与方长老下了马向郑家夫妻示礼,后边赵宝澜也挽着宝蝉的手臂下了马,就好像是释放了什么信号似的,周围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扫了过去。

李氏跌跌撞撞的向前几步,目光近乎贪婪的紧盯着她的面庞打量,看她的眉眼,也看她的口鼻和身量,如此过了半晌,她忽然间痛哭出声:“宜静,我的女儿!”

李氏打量赵宝澜的时候,宝蝉也在打量她。

右护法所言非虚,就相貌而言,李氏的确与宝澜颇为相像,年岁上也比较合适,只是不知道郑宜静出生时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作为印证,确定彼此身份。

李氏这么一哭,周围霎时间安静下来,赵宝澜少见的有些无措,反而是宝蝉笑着抚了抚李氏的脊背,柔声道:“外边风大,您身体不好,咱们还是到里边去说吧。”

祝婆婆有些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附和说:“是啊夫人,您看刺史夫人还在这儿呢,总不能一群人站在街上说话吧?”

李氏紧紧握住赵宝澜的手舍不得放,眼泪就像是河水一样,不停顿的自她眼眶里滴落,大半天过去,她才说了声:“好。”

刺史夫人来这儿的任务就是牵线搭桥,蔚家人跟李氏见上了,她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这会儿便只留在前厅里边听郑武奉承,跟蔚家的三个儿子商业互吹,并不曾往内院中去。

李氏叫祝婆婆搀扶着进了内院,眼睛一错不错的紧盯着赵宝澜瞧,落座之后,更是下意识的要往她身边挪。

宝蝉看小魔王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局面,便主动道:“该说的想来刺史夫人已经说了,贵府想必也都知晓,我们此次往荆州来,是想帮小妹寻亲,却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郑家多年前遗失的那个女儿……”

李氏痴痴的看着她,什么也说不出,祝婆婆看她好似喜极之下又要发病似的,心下实在酸楚:“您也瞧见了,就相貌而言,蔚姑娘跟我家夫人实在是相似,年岁、经历也合得上,若说不是,恐怕也不太可能吧?”

宝蝉想的是万无一失最好,可别来日再生波折,便道:“那贵府小姐出生的时候,身上可有什么胎记?”

祝婆婆还没说话,李氏便好似恢复了神志似的,温柔的看着赵宝澜,摇头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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