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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前头响起吹吹打打的喜乐声。
店小二见顾沅和顾风匆忙起身的样子,收了铜钱,又装了六个刚出炉的胡麻饼过去,好心提醒道,“你们是去看热闹?看热闹行,可千万别插手此事,否则你们要吃亏的。”
顾风抱拳,“多谢小哥提点,我们就过去瞧瞧。”
他一左一右挎着两个包袱,顾沅拿过那胡麻饼,跟在他身侧。
两人循着喜乐过去,最后走到一座祠堂前头,祠堂外已经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大红花轿和迎亲队伍在门口候着。
祠堂很深,明明是□□,可从外往里望去,只觉得黑洞洞一片,像是野兽张开了吃人的大嘴,怪瘆得慌。
里头情况看不见,却能听到哭声、求饶声、呵骂声。
约莫一炷香,那手脚皆被捆住的女孩被两个粗壮有力的婆子架了出来,她嘴里还堵着一块布,塞得严严实实。
就这般,生硬的塞进了花轿。
或者说,是送进了她的坟墓。
顾沅捏紧手指,转过脸低低对顾风道,“咱们一定把她救出来。”
顾风郑重颔首。
俩人混在看热闹的队伍里,耳畔是百姓们的各种议论,有说招娣命不好的,有骂吴老赖和窑姐的,也有真心期待山神娶了童女后能庇佑吴家镇,不再起灾祸的……
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浑然没意识到他们说嘴的消遣,是一条即将逝去的鲜活生命。
不知为何,顾沅忽然觉得一阵悲哀。
镇子离凤岭山还有一长段路,有些百姓觉得路远懒得继续跟,但依旧有不少人跟着送嫁的队伍出镇,想要看看祭拜山神的隆重场面。
上一回活人祭祀还是十年前,这种热闹可少见,他们怎能错过?
顾沅与顾风也一道跟着。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顾沅感觉她的脚都快磨破了。
倏然,前头吹打的队伍停了下来。
顾沅一怔,还以为总算到了山脚下,慢半拍的抬头去看,还没等她看清楚,倒是耳边的群众先解释了,“欸,怎么是文县令!”
“还真是咧,哪个胆子那么大,竟然跑去报官了?”
“文县令这是来真的啊,还带了这么多衙役,这是要抓人了?”
百姓们七嘴八舌说着话,顾沅则是眉心猛跳,注意力都在这个县令的姓氏上——文。
若她没记错的话,文明晏是在府城当长史,长史可是从五品上的职位。而吴家镇隶属于秦州东边的清苑县,县令是正六品上的官职,所以,这个文县令,应当只是凑巧与文明晏同一个姓氏吧?
虽这般自我安慰着,但顾沅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悄悄往侧边挪了一些,绕过花轿的视线阻挡,去看那堵在花轿前的人马。
只见那挂着红绸黄缎的花轿前,一青衫男子立于白色骏马之上,肩背笔直,眉眼俊秀,周身的气质清雅,浓浓的书卷气。
在他身后,是二十多名淄衣皂靴的衙役,腰间别着刀,每个人的手按在刀柄上,仿佛只要一声令下,立刻就能抽刀往前冲去。
顾沅的目光定在那道修长的青色背影上,惊讶之余,又有些慌张。
竟然真是文明晏?!
一时间,她都不知该如何道形容自己这运气。
明明已经处心积虑的避开了府城,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处凑个热闹,竟然就遇到了他了?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长安时,裴元彻搞的那些拙劣的“巧遇”,他每回都对她说“真巧”,但没有一次是真的。
文明晏这才叫货真价实的巧,他那算什么。
只是他为何会在清苑县当县令?被贬谪了?
想了想,她低声与身旁的大娘搭讪,“这县令瞧着可真年轻啊。”
简简单单一句话,立刻引起大娘的热情攀谈,“是啊,听说今年才及冠,还是这届的榜眼咧,他这模样也俊得很,就是人不会来事,读书把脑袋给读木了,不懂得半点变通。”
顾沅立即附和,“这话怎么说?”
老大娘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虽然夹杂着挺重的方言,但连比带画的,顾沅也大概弄明白了。
文明晏是不久前才调来清苑县的。
先前秦州刺史之女看中了他,回去就向家中表明心意,秦州刺史想要聘他为婿,他却拒绝了。那刺史之女是个性子烈的,不肯死心,跑到他府中要个说法。
文明晏性直,一本正经的与那刺史之女说了一堆闺阁女子的规矩与礼仪,把那刺史之女气的不轻,觉得文明晏是在羞辱她,觉得她粗蛮无礼。
在官场上得罪了上峰的爱女,这般不识好歹之人,还能有什么前途了。
文明晏是个刚刚入仕的愣头青,刺史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对付这种愣头青都不用费多少力气,随便使个绊子,就将人贬到这偏僻清贫的清苑县。
美名其曰锻炼他的能力,实际就是磋磨他。
“不过文县令虽然古板了些,但却是个好官,清廉正直,与先前的那些县令都不一样,我听说有乡绅给他送礼,托他办事,他都不收的。”大娘笑眯眯的夸赞道。
一旁一个大姐也插进了话题,不住点头道,“是啊是啊,文县令人真不错,他是个干实事的,刚来我们这,就带着我们县里的人挖渠!他说了,只要把秦河的水引来灌溉农田,来年就有好收成!”
接下来,大娘和大姐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起文明晏来,一旁的大妹子小嫂子随之也加入话题。
顾沅哑然失笑。
她一方面替文明晏这般受百姓欢迎而高兴,一方面又替文明晏担心,他这般性子进官场,怕是要得罪不少人。
若他在长安任职,文伯父和他的同窗还能指点他一二,可现在,他直接被调到了秦州,人生地不熟的……
思及此处,顾沅纤长的睫毛微垂,遮住眼底浓浓的愧疚。
说到底,是她牵连了他。
上辈子,因着她的缘故,他丢了一条性命,年纪轻轻就折在水匪手中。这辈子,也是因着她,又害他在这里受磋磨。
看着不远处文明晏那张晒得黧黑的清俊脸庞,顾沅重重的叹了口气,她两辈子加起来欠他太多了,该如何还上呢?
另一头,文明晏正言辞激烈的呵斥着活祭的做法。
眼见诸位里正、耆老、乡绅都无动于衷,默不作声,文明晏也沉下脸来。
这群愚民!实在愚昧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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