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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地位格外不同,有着开派功绩,也称艺术大宗师。

可是,这些有用么?

对于老三巷的街坊,对于离开故乡,情况好了之后回来的家人,对于爷儿,对于小贵人,这些都没什么用处。

他的生活回不来了,因为年少轻狂,家人再也不会用正常的角度去理所当然爱他了。

盥洗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何明川举着一件半长的,有着绝对裁剪痕迹的改良暗纹袄子说:“春儿,这件衣服我分不清前后,你给我看看呗。”

到了这地儿,林苑春他们才明白爷儿的苦心。

搞艺术的,尤其是表演流,跳舞的也好,弹奏乐器也好,唱歌的也好,这群人是艺术流派里最会打扮,最具有个性的一群。

他们对美学的认知是跟外面的人不一样的,胆大,夸张,精致就是这群人的暗属性,发明流行就是他们的名字。

昨儿一来,评判团队里六十岁的老太太,都要穿着精工细线,撞色大胆的服饰,人家带了一身的荷花属性的银器都不嫌弃碍事儿,指甲长的能在上面画历史长卷。

再想想自己的羊皮大袄,再想想自己的旧围巾,用补丁大袋子卷裹的吃饭家伙……呃,真是一头冷汗。

差点就给故乡丢人了。

他们自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却也不想旁人评论的时说,啊,北燕那群艺术家啊,那就是一群乞丐啊!常辉郡里那些人啊,就是一群乡下力工啊……

恩,伟大的艺术行当,照样不缺嘴损的孙子,林苑春觉着走出来总是没错儿的。

就这遭遇,收集的灵感够他写几首歌儿的了。

他们今天也是一大早起来,按照行李里标示好的第一天,第二天的标记,很认真的打扮自己。

体面,总是没错儿的。

尊重旁人也是尊重自己。

爷儿说的没错。

只是,到底他们还是保持了一些本真,不同于别的艺术家,出来进去都是呼啦啦一群人侍奉照顾,他们三还是习惯自己管自己的,只是这好衣裳,也是忒麻烦了些……

林苑春接过何明川月白色的薄外套,来回看了一会后才失笑:“什么呀!这衣裳就没有前后,你随便穿吧。”

何明川眨巴下眼睛,再次举起这件衣裳前后看了一次,抱怨嘀咕着离开了房间。

老阁莱手表,羽毛坠儿白金链,淡青色的手工编毛衣,知牌运动裤,老正皇的牛皮尖头短靴,豹霸的短风衣……

林苑春慢慢的挽起袖子,从精致的木盒里取出一双薄鹿皮长腕的半指手套给自己套上。

他弹几十斤的铁琵琶,拨弄铁琴弦到双手鲜血淋淋,回头了照样弯腰用廉价的洗洁剂清洗摊子上的碗筷,酒杯,赚上几百文就是快乐的一天儿。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你的双手是需要养护的,是需要保护的……

林苑春将手掌举的很高,来回看着自己的双手。

手套的鹿皮被裘消的很薄,舒展来回不见拉力,却能感受到慎重的保护力量,他被包裹的相当安全。

这双手被上了保险,一只价值五百万贯。

屋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几位老师,我们可以进来么?”

林苑春闻言,放下袖子走出盥洗室,笑着来到玄关招呼到:“是蔡主任啊,进来吧。”

他嗓子受过伤,除非在歌曲里撕心裂肺的咆哮,一般说话声调缓慢低沉,不见一丝一毫的烟火气儿。

蔡主任上半身微微弓着,在门口换了鞋,才小心翼翼的用双脚踩到室内的淡蓝色纯毛地毯上。

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学生又是一顿激动,呼吸都急促了。

他们颤巍巍的进来,其姿态就如怕惊扰下蛋母鸡一般的加小心。

室内的复式大窗透着中州城的光明,屋内缓慢的放着一首奇异的歌曲。

“你可以向左走,向右走,向前走,不停的走……路过的风光是圆的,生活转呀,转呀,转呀……”

这是林苑春他们私下录的新歌呢。

年轻的学生们激动的难以自持,却因为保密协议而强忍情绪,身体不动,眼珠却在滴溜溜乱转着。

蔡主任惊讶的四下看着,这些年他接待过无数的大师,学生为了觐见偶像,私下会打破头颅的争取随行份额。

然而,那些大师并非表面那般光鲜,他们是人,有人的一切行为,会放屁剔牙,说脏话已经不能算作是缺陷了,因为艺术神经纤细,五大三粗的汉子动不动尖叫晕倒,这也是有的,他们包裹着华丽的皮壳,粉丝与偶像接触,第一重幻灭往往就来自第一次见面。

可这里,干干净净,没有随地丢着的曲谱,没有成堆的啤酒瓶,没有来来去去忙活的服装助理,没有美发师不停发出的尖叫声。

一切都那么干净利落,甚至大厅最吸引人的三角钢琴的琴盖都没有被随意打开。

那些艺术家为了证明什么,总喜欢一进屋,就掀开琴盖,会不会弹,都要大力的按几下解闷子。

何明川坐在地毯上,他打开自己的曲谱口袋,先是对来人笑笑,语气温和的对他们说到:“呦,蔡主任,您随便坐,我们就好。”

说完,他喊了林苑春的名字,还举起自己的右手。

林苑春走过来,拿起桌面上的半指手套帮他带上,还帮他顺手扣好衬衣扣子。

何明川也是举着手来回看着手掌。

身后的邓长农发出一声讥笑,何明川顺手拿了靠背垫,没看的丢了过去。

邓长农接过垫子,好脾气的拍拍,原样放回原地。

为了迎合何明川特有的所谓君子气质,他穿的衣服复古,却总有着莫名其妙的扣子出现在服装上。

林苑春只能无语的帮忙。

蔡主任身边的人莫名的一阵摇摆,呼吸声如海浪轻摆,起起伏伏。

那些大师出行总是有着不一样的派头的,前呼后拥,行,必然就是一个团体。

他们不缺钱,更不缺奢侈与精致。

尤其是有乐器技能的大师,当然,雕刻大师,绘画大师也总是这样儿的。

因为对双手的绝对重视,他们的双手通常都慎重保护起来了。

简而言之,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会主动用手指皮肤触碰空气之外的东西,带半指算是对自己不精心的一种表现了。

何明川将昨夜铺好的曲谱收集起来,收拾干净指头之后,这才盘膝坐在地毯上,拿起简陋的早餐,一片碳烤馍馍片问:

“你们吃过午饭了么?”

蔡主任他们一起点头。

“哦,那,那我就先吃了。”

何明川的午饭很简单,馍馍片夹老家带来的咸菜丝,至于大理石茶几上摆着的其它精致菜肴,他只是偶尔才动几筷子。

咸菜是奶奶从老家给他带的,人出门胃口就矫情,他每天都要很认真的吃老家带来的东西,不然肚子总会不踏实。

蔡主任做了片刻,很自然的脱去外衣,于盥洗室清洗好双手之后,回到客厅挽袖拿起筷子,认真的往何明川的饭碗里夹菜,夹肉。

一边夹,他还一边小心翼翼的问:“他们跟我说,您们今天早上把医务助理撵走了?”

何明川闻言愕然,半天儿才开朗的笑着说:“什么啊,蔡主任,我今年才二十出头,要什么医务助理?我们可不是外面的那些老头儿……”

正在拿保养蜡擦琵琶的邓长农没抬头的咳嗽。

何明川呲了一下牙齿,很苦恼的对蔡主任抱怨:“来来去去一群的老~老大师,我压根没认出是哪个,人家跟我打招呼,我只能这样……啊您好,您好?忙呢?呃~真是太苦恼了。”

何明川很苦恼的抱怨着。

蔡主任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喜欢起这三位来自北燕的艺术家。

怎么说呢,那些大师也许也有过最艰难的岁月,年轻过,贫寒过,追求过。

可成名之后,他们的性格总会因为生活加上了更多奇怪的东西,最后年老,就成了古怪的果实。

简称,大部分都惯坏了。

更何况,这是千里迢迢来决定中州艺术生的命运,中州自然是要倾尽全力招待的。

艺术招待这边,给大师们准备的屋子,都是按照团体配置来的,上下三层的独立复式小楼,二十四小时厨师,营养师,专业的管家,随叫随到的医生,还有保护警卫……

力求他们心情美好,手指放宽,能够给中州留下更多的艺术火苗。

可这三位,除了厨师,还有必要的警卫,人家压根自给自足,那些得了大师病的病人身上有的一切毛病,他们都没有。

二十多岁年轻人该有的,热情,简单,可爱,健康,爽朗,他们一样不缺。

年少成名,能够保护好自己的生活,保持纯粹的大师真的是不多了。

三人坦坦荡荡说来就来了,不带助理,不带学徒,不带杂事侍从……三个大师才占据了一套屋子,还自给自足,从不给招待方面找一丝半点的麻烦。

光是这一点美德就值得赞颂了。

想到这里,蔡主任胆子也大了起来,他看看表情急迫,已经激动的开始默默流泪的几位学生。

试探着跟何明川说:“何老师?”

何明川咽下食物,喝了水,清理完口腔之后才认真的回话到:“您说,蔡老师。”

啊,怎么敢在这样的人面前自称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