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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脸色不善:“明少尹,圣人命我们十日?内破案,你百般阻挠为哪般?证人都说像,你竟敢质疑证人?”

“属下不敢。”明华章微微垂下眼睛,但声音清亮冷静,和他表现出来的?谦卑截然不同,“只?是人命关天,臣更不敢武断结案,误害人命。”

眼看明华章和京兆尹又?对上了,堂上众人默默低头,没人敢触霉头。寂静中,明华裳突然问堂上的?男子:“你叫贺勇?”

贺勇怔了下,不明白公堂上怎么会出现这样漂亮的?小娘子,磕巴道?:“草民是。”

明华裳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展开问:“你看这是什么?”

贺勇茫然地

望着她,摇头道?:“草民不识字,不知道?娘子在说什么。”

明华裳将写着“日?出晓色无人管,月明流水任所之”的?纸面?展示给众人,说:“这是我在严精诚死亡现场抄下来的?对联,谢舍人怀疑下一案的?死者名字就藏在这几个字中。谢舍人出身陈郡谢氏,少有天才之名,依然没参透谜底。贺勇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平民百姓,能想出难倒谢舍人的?对联吗?”

谢济川环臂站在人群之后,细微挑了挑眉,轻笑:“二妹妹,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谢兄乃芝兰玉树之才,长安洛阳人人皆知,当然是夸你。”明华裳眼睛都不眨道?,“贺勇孤僻阴沉,独自居住,看似符合我的?画像,其实神一点都不似。凶手必然是个狂妄自大、好为人师之辈,不会是他。这几日?辛苦诸位了,明日?我随各位一起出去找,劳烦各位再往远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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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黑,一群人高?马大、精壮悍狠的?衙役精疲力竭地走出京兆府,几个少年人缀在最后。等人都走远了,谢济川似笑非笑道?:“你们兄妹两人可真厉害,一个敢当面?呛顶头上司,另一个还煽风点火,添砖加瓦。”

明华章声音还是冷冷的?,道?:“本来就当如此。人命关天,宁可多费些功夫,也?不能冤枉一人。”

明华裳看着明华章气鼓鼓还强忍着的?模样,有些好笑,亲昵地摇了摇明华章手臂。明华章按住她的?手,虽然不说话,但气性平息许多。

明华裳安抚好明华章,才笑着道?:“还不是知道?有你们,我才敢说大话。明日?我要随二兄搜查,字谜的?事,就拜托谢阿兄啦!”

明华章凉丝丝道?:“他算你哪门子阿兄,你怎么什么事都问他?”

“那正好。”谢济川道?,“谢某才疏学?浅,不善猜谜,不如你来?”

任遥抱着刀走在后方,眼睛滴溜溜在前面?三?人身上转,脸上若有所思。江陵跟在任遥身边,背着手溜达。他见那两人僵持不下,大方道?:“既然你们想不出来,那就让我来吧。给我一天时间,保准解开!”

针锋相对的?明华章、谢济川两人谁都没说话,江陵顿觉大任在肩,站出来道?:“果?然这个队里不能没有我……哎呦!”

任遥收回刀鞘,没好气道?:“闭嘴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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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

一个太监抱着一个箱子走进?来,宫女看到,问:“郑回事,今日?的?匦箱重吗?”

宫内太监按品级分御前太监、掌案太监、殿上太监、回事太监、通侍太监和普通太监,送箱子的?太监姓郑,在宫内已侍奉了十来年,前些年刚升为回事太监,控鹤监宫女们都习惯叫他郑回事。

郑回事忙停下,微弯下腰,带着些讨好说道?:“比昨日?的?轻些,今夜就劳烦各位姐姐了。”

郑回事的?资历虽然比这些宫女老,但他是太监,做的?是将宫外情报纸条抬到宫内,隔日?再抬出去的?力气活,和在殿内坐班阅信的?宫女有着天壤之别。太监虽然去了根,但到底是男人,远不如宫女细致妥帖,所以女皇更倚重宫女,从有内宰相之名的?上官婉儿到这群替女皇分析情报的?宫女,全是太监得罪不起的?存在。

宫女在控鹤监供职,整日?接触的?是三?省六部都未必知道?的?机密,显然也?不会把一个太监看在眼里。宫女叹了口气,挥挥袖子道?:“放在这里吧,少不得又?得看半夜。”

郑回事殷勤应下,说:“姐姐您坐着,这些纸太笨重,奴替您搬。”

郑回事将箱子里的?密信搬到案上,连地都收拾干净了才赔笑退下。宫女锤了捶酸痛的?肩膀,认命地拿起最上面?一封信,开始今日?的?工作。

她熟练又?麻木地撕开信封上的?火漆,一目十行将密信看完,有价值的?就在纸上记一笔,但大部分都被她随手扔到旁边的?火盆里,阅后即焚,付之一炬。直到撕开某一封,她啧了声,露出今日?最明显的?表情:“麻烦。”

这个双璧怎么回事,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他倒好,任务是他主动接的?,现在完不成,又?要求控鹤监给他提供所有和火药调配有关的?书,明日?卯时放到光德坊东南坊墙的?大柳树下。

控鹤监虽然臭名昭著,但其实最初,女皇设立控鹤监的?名目是编书著稿,以张易之为首,率领左右控鹤各二十员,侍奉女皇笔墨,好让二张兄弟因此能名正言顺留在宫里。虽然现在控鹤监已经成了豢养男宠、闹宴笑乐的?代名词,但监内确实藏了不少书。

上至星宿天相,下至山川地理,控鹤监内应有尽有。双璧和控鹤监要和火药相关的?书,还真问对了地方。

宫女心里嫌弃了一会,但最终还是起身,去藏书阁里找双璧要的?东西。控鹤监一举一动都有规矩,宫女走前,当然没忘了将案上的?密信扔到火盆里,即刻烧掉。

但她急于?出门,手上准头不好,纸片转了个圈,搭在火盆沿上,边缘一点点卷上黑灰。郑回事进?来添炭,瞧见这里火快没了,拿着铁钳过来拨火。

他背挡着人,轻轻抬眼,便看到了没烧完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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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明华裳靠在车厢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明华章难得没骑马,陪她坐车。他瞧见她的?样子,无奈说道?:“实在困就先回去睡吧,搜查本也?用不着你,我去就行。”

明华裳费力扒开自己的?眼睛,倔强摇头:“不,我不困,我现在很清醒。”

明华章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扶着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说:“再睡一会吧,等到了京兆府我叫你。”

明华章的?腿又?长又?直,骨肉匀停,明华裳几乎是一沾就睡。明华章望着她睡得毫无防备的?侧颜,抬起手指,挡住她眼前的?光,淡然对外面?说:“走慢些,她睡着了。”

车夫忙放慢马速,花了很久才走到京兆府。驶入光德坊时,明华章一手护着明华裳,另一手挑开车帘,静静看向外面?。

毫不意外,东南那株大柳树下,放着一个箱子。春寒料峭,晨风瑟瑟,柳条随风拂动,一切笼罩在熹微雾光中,看起来静谧又?美好。

然而明华章知道?,此刻各个角落不知藏着多少双眼睛,像潜伏的?蛇一样盯着这个箱子,等待谁会靠近。

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平淡地放下帘子。他轻轻推了推膝上的?人,温声道?:“裳裳,京兆府到了,该醒了。”

他的?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天生?带着凉意。明华裳在睡梦中只?觉得有一只?蚊子,若有若无地在她脸上拂动,挠得人浑身发痒,实在烦人极了。明华裳忍无可忍,一把拍开那只?蚊子,转了个方向,继续酣睡。

明华章无可奈何?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痕,轻叹一声,不再客气,另一只?手直接探入她后脖颈,用冰意强行唤醒她:“裳裳,该起了。”

明华裳蔫巴巴走在台阶上,揉着脖子,抱怨道?:“你为什么不叫我?睡得我脖子疼。”

明华章掀衣上阶,侧眸默然瞥了明华裳一眼,好心给她当人形枕头,还要被她倒打一耙。明华章振袖,没告诉她她睡品很差,清清淡淡道?:“好,今日?我尽量提前散衙,你早点回家睡觉。”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往宫殿走,在主殿门口撞到了京兆尹。京兆尹扫过他们两人,问:“今日?要去搜查哪里?”

明华章身体?笔挺,不疾不徐拱手,既没有昨日?顶撞上司的?尴尬,也?没有目无尊上的?狂妄,平静说:“回禀京兆尹,属下今日?该去永安坊了。”

京兆尹点点头,最后扫了明华裳一眼,没多说什么,转头走了。等他走远后,明华裳吐了吐舌,悄悄挪到明华章身边:“二兄,你得罪了京兆尹,他该不会连我也?记恨上了吧?”

“怎么,怕被兄长连累?”

“那倒不是,怕我不在的?时候,你被人刁难。”

明华章极低极轻地笑了声,说:“好,那你可要跟紧了,别让我一个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