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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锋哽住了。清楚他的性格,在这里多待一天都是痛苦。

他拍拍他的肩:“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来找老指导员。”

李瓒温和一笑:“知道的。”

李瓒背着军用包走出宿舍,目不斜视地穿过那训练了无数次的操场,到大门口时却放慢了脚步——他的战友们全副军装,分列两队,站着军姿为他送行。

他抿了抿唇,浅淡一笑,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敬礼!”

“唰”地一声,战友们齐齐敬了军礼。

李瓒从队列中走过。走到尽头,回身,立正,回敬了一个军礼。

出了大门,李父上前来接他的行李。

李瓒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扭头冲自己的指导员和战友们笑了一下,挥手告别。

车开走的时候,他平静随意地收回目光,却没忍住看向后视镜,一直看住,看着营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他抬头将脑袋靠在座椅上,拿手臂捂住眼睛,嘴角颤抖着,颤抖着,压瘪下去;而两行泪,滚进了鬓角里。

……

除夕那天,冉雨微亲自下厨做了一道年夜饭。

无奈她厨艺太差,鸡汤没熬好,秋葵炒咸了,大虾蒸老了,红烧肉没放糖,也就白菜汤还过得去。她面子上有点儿过不去,但宋冉没在意,反正吃什么都一样。

自那晚知道宋冉的病情后,冉雨微态度明显变了些,一改往日严母形象,对宋冉宽容了许多,也不再对她诸多要求。大年初一那天,明明自己有些咳嗽精神不太好,竟还破天荒地带着宋冉去逛了庙会。只是逛到一半她便嫌弃那庙会无聊,给宋冉买了根糖葫芦和一只布老虎就回了家。

冉雨微天生不会说软话,不会安慰人;宋冉也排斥别人让她推心置腹分析心理问题。两人对生病这件事都闭口不提。

冉雨微尽量给了宋冉空间,不叫她难受。只是人的性格没法陡然扭转,她自己也克制得很辛苦。

宋冉感受到了她的压抑,无话可说,也无可奈何。

返程那天,冉雨微送她去机场,两人都不说话。

安静的车厢里只有冉雨微偶尔的咳嗽声。

宋冉说:“明天上班了去医院看看吧,别一心都扑在工作上。”

“嗯。”冉雨微说,“你回梁城了也记得看医生。”

“嗯。”

再也无话。

直到分别的时候,冉雨微才说:“没事儿的。坚强点。”

说完,又加了一句:“短发不好看,下次留着别剪了。”

宋冉无言以对。

回城的飞机上,她困得要死,却死活睡不着,一如之前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无眠之夜。

晚上的飞机,乘客们都在睡觉。

机舱里光线昏暗,静静悄悄。

她坐在座位上,固执地睁着眼睛。忽然,毫无预兆的,她鼻子就酸了。自从生病后,情绪总是说来就来。她都有些烦自己。

只不过,下一秒情绪就走掉了。她又莫名平静了下去。

扭头看舷窗外,是无尽的漫漫黑夜。

她在座位上枯坐两个小时,飞机终于降落在梁城。

疲惫的旅客们面无表情排着队下飞机。宋冉走上廊桥的一刻,一阵冷空气涌过来,冰湿的寒意瞬间穿透好几层衣服渗进皮肤直入骨髓。

她裹紧羽绒服,瑟缩着往外走。

宋冉下了廊桥,转上两面落地窗的走廊。一面窗外,黑夜无边,停机坪上飞机的灯光闪烁着;另一面窗内,候机厅里灯火通明,旅客或坐或站,来来往往。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队排队登机的人群。

无意的一瞥,她忽然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瓒一身藏蓝色大衣,站在队列中。他个子很高,背脊挺直,气宇卓然,格外引人注目。

候机厅里白昼般的灯光照在他清俊的脸庞上,他表情沉静,又似乎有一点心不在焉,随着队伍缓缓向前。

宋冉怔愣数秒,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可下一秒,内心翻涌的情绪冲破一切,她拖着箱子往回跑,跑到走廊尽头,隔着玻璃喊他:“阿瓒!”

他没有听见,也没有朝她这里看,安静地随着队伍继续向前。

“阿瓒!”她急得拿手轻敲那玻璃。

机场的玻璃很厚,宋冉看见对面的旅客们在交谈,说话,笑闹。

一切画面都是无声的——这是隔音玻璃。

她心头一凉,张了张口,却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了。

她趴在落地玻璃窗上,就那么愣愣地凝望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往前走,他前面只有四个人了。

那条队伍里有人看见了她,有些奇怪,但并没太明白。

宋冉轻轻喘着气,呼出的热气朦胧了玻璃,她慌忙拿袖子擦干净,却见他前头只剩了两个人。

她嘴唇颤抖,鼻子发酸,几乎就要哭出来。

那个旅客从队伍里挪出半步观察,可不确定宋冉要找谁。

李瓒前边的那位乘客开始检票了。

宋冉扶着玻璃,呆呆看着他,心底忽然就安静下去。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脑中一片空茫。

她知道来不及了。

可就在他前面那个人走进登机口的时候,李瓒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扭头朝这边瞥过来。一瞬之间,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裹着羽绒服,头发凌乱地趴在玻璃窗外,两只手掌扒着玻璃,呆滞而无声地望着他。

目光对上的一瞬,她眼睛圆瞪,立刻张了张口,是“阿”的口型,后边的音却没发出来。

李瓒愣了好几秒,手中的票刚递过去,又抽回来,说了句:“不好意思。”

他从队伍中退出,大步朝她走来。

宋冉鼻子骤酸,眼中泪光闪烁。她怕丢脸,赶紧眨去泪光,抿着唇回头,眼睛亮亮的,乖乖冲他笑。

李瓒来到那面玻璃前,站住了。

隔着一面玻璃,他低下头看着她,眸光深深,似乎藏了太多的情绪,却又一如平常的淡然克制。

他目光清澈,就那么静静看着她,像故人重逢,又像夙愿得成;就那么静静看着,淡淡笑着,弯弯的眉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悲哀,转眼又恢复平和安静。

两人都无声地看着对方,那样浅笑着,微红着眼眶。

过了足足十秒,他才拿手指戳了戳玻璃,指了下她的脸,说了句什么。

宋冉看不懂他的口型,摇摇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他笑笑,没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上次一别,竟已是四五个月前。好像有些陌生了,却又像依然熟悉。

李瓒问:“你还好吗?”

这句她看懂了,赶紧点头:“好的呀。你呢?”

他也笑着点了点头。

宋冉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知看清楚了没,没答话,只是眼里含着笑,低头看了眼她的箱子。

就在那时,宋冉忽然发现他右侧的耳朵有些异样。刚想要看清楚——那边,登机的队伍已经完成最后一张检票,地服人员说了句什么,李瓒扭头去,答了句话。

他回头看她,无声地说:“要走了。”

宋冉心里一酸,只能点头,忽又急得扒住玻璃,道:“电话!电话!”

他点头。

她一时脑子短路,都想不到用手机,急急忙忙,直接拿手指在玻璃上写下一串数字。他一瞬不眨盯着她的手,拧着眉,飞速记下那串数字。

她写完了,他还抿着唇蹙着眉,在心里连续背了几遍。

她望着他:“记住了吗?”

他又在心里回想一遍,点头:“记住了。”

她脸上终于绽出大大的笑颜。

他亦笑了,指一下右边,说:“走了。”

“嗯。”她连连点脑袋。

他朝登机口走去,走到半路,回头看她。

她还趴在窗边,巴巴望着他。

他冲她招了下手,无声地做口型:“拜拜。”

她赶紧抬起手,摇了摇:“拜拜。”

他很快检了票,走进登机口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