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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知白表情很冷漠,他转身推开了窗子,冷风灌进来,他走向虞昌月。

此时,赏南进来了,在看了一眼大敞着的窗户之后,他几乎没想就知道虞知白想做什么——虞知白要把虞昌月从窗户丢下去。

它忘记了,忘记了虞舍,也忘记了虞昌月,不,可能没有完全忘记,可能她们在虞知白的心中还有着微乎其微的存在感,但远远赶不上赏南在纸人心目中的地位。

只是因为赏南被虞昌月不小心烫到了而已。

“虞知白?”赏南试着唤了它一声,“她是外婆啊,她不是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赏南的错觉,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虞昌月眼底出现了隐隐的泪光,老人的表情既绝望又哀痛。

可唯独没有后悔。

“我,我不认识。”虞知白轻声说,说着,它弯腰试图去抓虞昌月的脚踝。

赏南冲过去推开了它,他蹲下将虞昌月扶了起来,虞昌月虚弱地靠在赏南的身上,小声说:“看吧,我和你说过,不管它学人学得再像,都掩盖不了它是个怪物的事实。”

“外婆,也是我的外婆,”赏南不急不忙说道,他抬眼看着已经完全化形的虞知白,嗓子有些发干,因为他不能确定,这种时候的虞知白,会不会对自己也动手,“你在学校不是学习得很好吗?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呢?你怎么能连外婆也伤害?那未来你是不是也会伤害我?虞知白,你是纸人,可你也是人!”

虞知白此时的眼眶是空的,赏南无法通过它的眼神猜测它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揽着虞昌月,老人形容枯槁,闭着眼睛,神色灰败,他心里忽然酸得不行。

外婆没有错,虞知白也没有错,那到底是谁错了?

虞知白突然抬脚走了出去。

赏南没有多想,弯腰将虞昌月从地上抱起来,一件一件将地上的毛毯和被子捡了起来,重新盖在了老太太的身上。

他又去关上窗户,转身时,发现虞昌月在哭。

“外婆,”赏南走过去,抽了纸巾擦掉她眼角浑浊的泪,“它不是故意的,它其实很爱您。”

虞昌月闭上了眼睛。

赏南知道她现在估计不想说话,默默去关了灯,出去时,带上了门。

客厅里,虞知白坐在沙发上,看见赏南,他道:“你睡我的房间,我睡沙发。”

灯关了之后,赏南往沙发的方向看了一眼,虞知白还是之前的坐姿,没有任何改变,窗外马路上的路灯汇聚成微弱的光芒照进客厅,纸人的脸是诡谲的惨白,但仔细看,它的背微微弯着,脸上的表情无辜又无措。

它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它需要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它才能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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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南上半夜完全没有睡好,任务远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14:南南,其实从它的角度出发,它是对的,以它的思维观点出发,它也是对的,这就是怪物,人类的社会规则无法约束它,人类的思想也无法禁锢它,任何的感情也无法绑架它,它对你的感情,只是被我们分析成爱情,但可能在它的思维里,并不是爱情这个词,而是别的。]

[14:你拯救了它,同时,你也成为了它伤害这个世界里的人的催化剂。]

[14:种玫瑰的人,也会有被玫瑰的刺扎伤的可能,你应该明白。]

赏南用被子蒙住头,“我明白~”

夜已经很深,赏南蒙了会儿,又要睡着,眼睛就快要彻底闭上时,楼下一声怒吼,将赏南整个吓醒,他抖了下,看向窗外。

光秃的槐树枝仍旧张牙舞爪地伸展着,在深夜看起来,像极了扭曲的鬼影。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雷,轰隆声藏在云里,绵长又厚重地响了起来。

要下雨了。

赏南站在窗户边上往楼下看,右边是小区大门,那里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但因为隔得远,所以赏南没有受到打扰。

那声怒吼,是一个男人发出来的,是那个叫李荣平的男人,他正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墙。

旁边不停试图阻止他又不断被他推搡到地上的人应该是他的母亲,他母亲只穿了一只拖鞋,另外一只早就不知踪影,披头散发。

李荣平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赏南数了一下,大概撞了七八次,不知道在之前撞了多少次,终于,李荣平停下来,他转过身,赏南被吓了一跳,男人满脸是血,血液避开眼睛,从眉心鼻梁,从太阳穴脸颊,不停往下淌。

他在原地漫无目的地打着转,嘴里喃喃念着,“阿舍,阿舍,我好想你啊,阿舍,阿舍……”

[14:他说的阿舍,是虞知白的母亲,他曾经骚扰过虞舍,并且在小区四处造谣虞舍私生活混乱,也曾纠缠过虞舍,还在虞知白放学的路上袭击虞知白,想要害死虞知白,那样,虞舍就没有了拖油瓶,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14:我之前和你说过,所有一切针对虞知白的肢体暴力和语言暴力行为,都会遭到反噬,这不算是虞知白主动害人,只要不招惹它,它就是无害的。]

[14:南南,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报应吧,那么……报应开始了。]

围观的人搓着手臂,“别不是撞鬼了吧,李婶儿,要不你去找个人,给你儿子驱驱邪。”

有人也说:“我看电视上说,这是躁狂症,会伤人的哟。”

群众们很有默契地退后几步,然后,接着指指点点——

“那这病会传染吗?会不会像狂犬病那样咬人啊?”

“有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抑郁症,对对对,就是抑郁症,听说好多年轻人都得这个病。”

“这哪里是抑郁症,这一看就是神经病,精神病,脑子有病,李婶,你哟,节哀顺变吧。”

“好好的儿子,你看看,疯了,真是白养了。”

李荣平他妈李丽娟从花坛里捡了一把枯树枝,披头散发,气愤至极地追着这群人猛抽,也不管打没打中,总之要震慑这群碎嘴子,但她心里也苦,苦得没法说。

“你们才有病!你们才有病!没事儿干回去躺尸!整天叨叨别人家的事,再乱说我撕烂你们的嘴,滚!”

一群人被追着打还在笑。

“李婶儿,难怪你儿子疯了,你看看你自己,你怎么也像是疯了?怕不是遗传吧?”

李丽娟气得浑身发抖,简直就要立马翻白眼晕过去,但想到疯疯癫癫的儿子,她狠狠咬着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又是一声雷,还是炸响的,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要下雨了,走走走,赶紧回去吧。”

见要下雨,他们散得很快,一分钟不到,门口就只剩了李荣平李丽娟母子俩,没有了外人在,李丽娟顿时泪如雨下,李荣平从前几天就开始变得不正常,晚上不睡觉,白天也不睡觉,嘴里一直念着阿舍,可是,可是,阿舍是什么啊?

赏南看了会儿,拉上窗户,一转身,对上虞知白的视线,赏南差点被自己口水噎到,“你怎么醒了?”

虞知白此刻脸色正常,还装上了眼球,温柔的琥珀色,是仿照赏南的眼睛画就的,也很适合人类模样的虞知白。

赏南又撇了一眼窗外,“他疯了吗?”

“不,他只是太爱虞舍了。”虞知白弯起嘴角,看不出丝毫恶意,“他那么爱虞舍,他应该很想去陪伴虞舍吧。”

“……”如果说虞知白此刻不是反讽,那赏南可真是觉得见了鬼了。

“晚上的事情,”虞知白垂下眼,“我很抱歉。”

赏南揉了下眼睛,打了个哈欠,“这话你应该去和外婆说。”

虞知白睫毛抖了一下,他看着赏南,露出不解的眼神,“为什么?”

赏南:“……”

“那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我应该听你的话立即停下来,但是我当时没有听你的话。”虞知白回答道。

赏南觉得,怪物的思维和人类的思维真的很不一样,非常不一样。

“睡觉吧。”赏南绕开虞知白,朝床边走去,他躺下的时候,将被子一卷,卷到了墙边,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睡前看了一场疯癫戏,现在,赏南已经产生了浅浅的睡意。

站在窗边的虞知白一直没有动静,到赏南已经快睡着的时候,他才提起步伐,只不过不是往客厅的方向,而是往床的方向。

赏南睡得迷迷糊糊,模糊间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抱住自己,抱得不紧,但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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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荣平最近做梦总是梦到虞舍,梦到她早起跑步的样子,她下班回家的样子,她牵着虞知白的手送虞知白去上学的样子,虞舍和每个人的关系好像都很好,不过都是表面上的,他们背地里都说得很难听。

年纪轻轻,带着一个连亲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儿子,整天花枝招展……可以说的,真是太多太多太多了。

李荣平觉得,只有自己,才是真正懂虞舍的人。

如果虞舍身边没有那个拖油瓶就好了,他知道,很多女人都会因为孩子而选择不再嫁人。

李荣平在虞知白放学的路上埋伏好几次,不管是试图将虞知白推进水库,还是企图用石头砸死虞知白,都莫名其妙地被虞知白躲过了,他想,肯定是虞婆子那个老不死的在护着虞知白。

一个不知来路的外孙,有什么好护的,连这种小兔崽子都护,可想而知,虞家这一家人的品行都有很大的问题。

为了让虞舍同意自己的追求,李荣平用了最大的努力,无所不用其极,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爱虞舍的人。

甚至,在虞舍的葬礼上,他都哭得停不下来,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他更爱虞舍的人了。

是虞知白和虞婆子害死虞舍的,如果不是虞知白,那虞舍不会那样疲于奔命的上班,如果不是虞婆子想要续命,那虞舍就不会出车祸,这祖孙,魔鬼般的,害死了虞舍。

他是世界上最爱虞舍的人。

可当看见穿着红裙子的虞舍血淋淋地坐在自己床尾的时候,他觉得,他不是那么爱这个女人了,应该说,他一点都不爱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