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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有点呆呆傻傻的迷糊样,着实令燕临叹了口气:“看着你这样,便是回头我去了黄州,只怕都放心不下。”

姜雪宁道:“我没有那么傻的。”

燕临便坐在了墙角那甚至说得上是简陋的床榻上,也拍了拍自己身边叫她来坐,道:“我知道,真傻也不至用周寅之暗中通报消息了。这回也是他帮你进来的吗?”

姜雪宁点了点头。

燕临于是道:“此人野心勃勃,不过也无甚大碍。墙头草,风往那边吹便向哪边倒,只要你是那股最强劲的风,他们便不会离开你。只是若你无心去做那股强风,到底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这一点姜雪宁知道。

她坐下来,低垂着眼眸,静默不语。

在这窄窄的、阴暗的囚牢里,少女与少年并排坐着,就好像是很多年前那些悠闲的、慵懒的午后,一道爬上了院墙,并排坐下来一起剥那刚采回来的鸡头米,彼此相视而笑,两条腿都挂在墙下晃荡;又像是偷偷溜到佛寺的后山,靠在那巨大的佛像背后,一道把手放在嘴边,向着对面的山谷大喊,惊飞了栖息的群鸟……

过往时光,在这一刻静默地流淌。

她和他的影子都投落在潮湿斑驳的墙面上,被墙上那些堵满污垢的裂缝连接到一起。

燕临忽然就很舍不得这座京城。

因为这里有他想念的人。

他转过头来望着少女恬静的侧脸,忽然问她:“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姜雪宁说:“只是想来陪陪你。”

说什么也不知道,但这般一起坐着,仿佛就已经很安心了。

少年的眼底氤氲了几分雾气,笑起来时便格外有了一种动人的意味,只道:“你对我这样好,我也对你这样好,可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姜雪宁埋下了头去,无言。

过了很久,那摇曳着的昏黄的光影里,才浮起了她的声音:“跟你没有关系。我都说过了,我是个坏人。”

燕临却还是望着她,不曾移开自己的目光:“那是怎么个坏法?”

姜雪宁的记忆忽如奔流的长河,又回溯到了上一世。

这一世的燕临真的没有任何不好。

只是刻在她记忆里的伤痕实在是太深了,以至于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抹去,只好远远地避开,尽力地弥补……

“我做过一个梦。

“梦里我傻傻地跟你说,我想要当皇后。

“你就变得很生气。

“后来我当了皇后,你也回来了,然后和别人一起,把我关了起来,对我好坏好坏……”

姜雪宁的声音有些烟云般的缥缈,前面还轻轻的,后面却好像琴弦般颤了一颤,但很快又稳住了,只是眨眼看着前方的瞬间,滚烫的泪珠却忽而滑落。

她想,这一刻自己是懦弱的。

抬手若无其事地把眼泪擦了,她还笑:“我是个胆小鬼,梦里面你可吓人了,所以就不喜欢你了。这样还不够坏吗?”

说的明明是梦,可她眼泪滚落的那瞬间,燕临却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揪住了,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真的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世上怎么会有人因为一个梦就不喜欢人了呢?

可此时此刻他竟不忍去深究,只是道:“那怎么能说是你坏呢?分明是你梦里的我,太坏太坏,才让宁宁不敢喜欢我。”

少年的声音是这般体贴而温柔。

相比起来她的言语像极了无理取闹。

姜雪宁一下就哭了出来,眼圈红了一片,想止也止不住,惹得燕临无奈地上来抬了手指给她擦眼泪,还问她:“你想当皇后吗?”

来之前姜雪宁想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哭。

然而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时,便觉得丢脸。

她退了开,胡乱举起袖子擦眼泪,也避开了少年灼然的目光,闷闷地道:“都说了是梦里,现在不想的。不过那可是皇后,谁不想当人上人,想想怎么了?”

燕临失笑,目光却深了几分:“皇后算什么人上人。”

这天底下,真正的“人上人”只有一个。

姜雪宁不知他何出此言,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少年却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她脑袋,眼底隐约地划过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的一座囚牢里,在这样困厄的境地中,这一名刚成年的少年郎,忽然悄悄地立下了一个宏伟的心愿,但他谁也没有告诉。

外头敲过了梆子。

夜过子时。

那方寸窗外的弦月也升上了中天,瞧不见了,徒留下一框稀落的星子和墨蓝的夜空。

燕临觉得这时间过得实在有些快了,又想起自己这一去不知多久能回,便问她:“有喜欢的人了吗?”

姜雪宁低着头说:“有。”

燕临笑问:“那是谁?”

姜雪宁不吭声,也不敢说。

燕临便想起自己冠礼那一日曾看见的那名刑部的官吏,道:“是刑部那位张遮大人么?”

姜雪宁登时惊愕地抬眸望着他。

燕临却显得平淡淡地,道:“你看他时的眼神,便像是我看你时的眼神。”

姜雪宁无言。

燕临则转眸望着她,偏用了半开玩笑的口吻对她道:“我走的这段时间,你可要努力把自己嫁出去,嫁个值得托付的好人。不然啊,等我回来,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把你抢过来。”

少年用的是玩笑的口吻,甚至还含着笑,然而目光里却是深深的认真。

姜雪宁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然而,嫁给张遮吗?

那她可真是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配得上呢。

她轻轻哼了一声,明知少年有些戏谑地看着自己,却不大肯服输,只道:“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