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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

姜厌听到了筒楼外打牌的声音, 起身下了楼。

王织花单手摸着牌,手边压了一堆零钱,吆喝着再弄点花生米和啤酒才够味。姜厌提着垃圾路过, 被王织花拦住了。

“丫头你知道便利店在哪不?”

姜厌:“不知道。”

王织花松开手, 姜厌径直把垃圾扔了,转过身犹豫不定地看了眼牌桌。

王织花其实一直挺好奇姜厌的职业,再加上这半年楼里死掉的人,她也有些信那些东西了, 见姜厌嘴里有话的样子, 把牌塞给一旁围观的老大爷, 把姜厌拉到一边。

“你跟婶婶说实话,你是不是特意来租这房子的, 你有没有看到啥不该看的?”

姜厌点头, “看到了一点。”

王织花面色白了些:“看到了啥?”

姜厌比划了下:“一个这么高的女孩,坐在扶手上晃着腿, 手臂张着,似乎想往下跳。”

王织花不知道姜厌与沈欢欢认识,自然就不知道姜厌拿到了陈然衣的信息,而姜厌说的,正是王织花上午时跟沈欢欢说过的信息。

——王织花说陈凝在死前那几天,总是在扶手上坐着, 像只鸟似的,和陈然衣一样的动作。

听到姜厌的话,王织花的脸色刷白。

“竟然真的有鬼?!”

姜厌继续道:“我还看到住在709的女人弄坏了电线,在大火里被烧死。”

这句话说完, 王织花的脸上不仅有恐惧了,还闪过了精明。

“我没害过她, 她不会来害我吧?”

姜厌:“当然不会,她害不了任何人。”

王织花放心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脸色好了不少,摸索起下巴,“我就说她是自杀的,她家还想怪我身上骗我钱!丫头你的话能当证词不,能不能让法官也看见?”

姜厌摇头:“我信息不够,无法和她对上话,不能让她托梦给法官。”

【开始了开始了】

【笑死,又开始胡扯了。】

【沈欢欢那边在真情实感以情(钱)动人,姜厌这边就咔咔乱扯哈哈哈哈哈】

【胡扯也好,营造一个江湖骗子人设,普通人深究不起来,以后慢慢就忘了。】

王织花连忙问:“需要啥信息?”

“能唤醒她意识的真实信息,最好是她本人经历过的印象深刻的记忆。”

王织花皱眉想起来。

她其实没多相信姜厌的话,但姜厌说的都对,最起码是符合她心意的对。退一步来说,就算她把陈凝的信息告诉了姜厌,她也没有任何损失。

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姜厌要的就是王织花的这种心态。

没过几个呼吸,王织花就想起一件事,因为这件事她记得尤其深刻。

“你肯定不知道,咬死何漱玉的狗其实是陈凝养的,”王织花开口说道,“那狗特别凶,见人就想咬,要不是陈凝惨死,楼里有人怕扔了狗犯忌讳,我早就把那狗赶出去了。”

这个信息姜厌知道,但还是佯装不知地点了下头。

“不过幸好我养了三四个月就被张添要走了,”王织花继续道,“他说这狗拴在屋外能震慑人,他不想何漱玉白天被打扰。”

“哦跑偏了跑偏了,这就说陈凝哈。”

“说实话我以前一直挺纳闷的,”王织花咽了下口水,说起她很久之前的怀疑,“陈凝养那只大黑狗完全没有一丁点道理。”

姜厌:“为什么?”

“因为陈然衣怕狗啊,”王织花解释道,“这丫头从小被狗咬过,见到狗就哆嗦走不动路,但陈凝就跟没事人一样,在陈然衣中考那年从老家带来了那只大黑狗。”

“那狗平时就拴在709外面,因为七楼就住了她们家嘛,所以我也没管,这狗叫的不勤,久而久之我也把这只狗给忘了,”王织花回忆道,“但就在然衣中考前那个周末,这狗突然叫了半个下午,叫得我心烦,有的租户让我去管管,我就上去看了。”

王织花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然衣那个小姑娘哭。”

“这丫头平日里特别懂事,有礼貌学习又好,笑起来也好看,见谁都笑,我觉得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也喜欢塞给她些零嘴,”王织花回忆了片刻,声音逐渐不忿,“但就是这么个女娃被她亲娘养的狗吓得杵门口哭,吓得门都出不去,只要她往前走一步,那狗就冲她叫唤,好像它只是陈凝养的狗,然衣不是它主子似的!”

王织花撇嘴:“然后我就用扫帚打了那狗,最后还踹了它几脚,我想教然衣怎么打这头畜生,结果女娃怕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也没难为她。”

“后来呢?”姜厌问。

王织花还没说到陈凝,应该还有后续。

王织花摸索了下裤兜,掏出了支烟,“说来也是凑巧,陈凝那天下班早了半小时,突然就回来了。我心想正好,赶忙催促她把狗扔了,可她就跟没看见我似的,揪着然衣的衣领就往屋里扯,那巴掌是一下一下地往上呼,啪啪响,我脸皮都跟着疼。”

“我可算是清楚陈凝为啥要养那条狗了。”

在王织花的唾沫星子下,那天陈凝单方面的暴力殴打,格外生动。

——“陈然衣!你在门口干什么?!”陈凝一把把陈然衣扯远了好几米,目眦欲裂。

——“你作业写完了?你保证能考第一了?我在外面赚钱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还敢玩还敢玩还敢玩!!我生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发誓你还敢不敢玩?!”

——“当初要不是因为怀了你,我早就找到男人嫁了!我都是因为谁过的这么惨?都是因为你啊,然衣啊,跟妈妈说说,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狗?你还好意思说狗,你哪次被狗咬不是你想出门玩,打针的钱还要我省吃俭用地抠出来!妈妈容易吗,啊?专门回老家给你挑了条狗,我是为了谁?还不是想让你专心学习!你乖乖在家学习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出门??”

王织花一下一下抽着烟,她时隔这么久还能想起陈凝的话,是因为当时陈然衣被揍的时候,与她对视过一眼。

那时候陈然衣的眼泪似乎在眼眶里打转了一圈,但没有哭,很悲伤,却没有求救。

在王织花的转述里,陈凝逐渐口不择言,把软刀子往亲生女儿的心口里插。

她从女儿想要出门,过渡到她要出去约会,过渡到她早恋,过渡到她不要脸,过渡到生孩子,过渡到她自己的可悲命运。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陈凝把陈然衣的头压在桌子上,让她反思自己,“小小年纪不学好,这就学会想男人了?现在这狗都管不住你了是吗?你告诉妈妈你跟谁谈恋爱了,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早恋不要早恋,你是不是跟男人睡了?你把衣服脱了,现在就脱!妈妈受过的苦不想你受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没谈恋爱?既然没谈恋爱,为什么要出门?想透风?你凭什么想透风?你妈我这辈子都没透过风,你想透风?你还想干什么,你怎么有脸,你还想干什么,你说,你说!”

——“妈妈都是为你好,再过几年考上好大学什么都有了,你以后会感激我的!你不是说你喜欢读书吗?不是说以后当牙科医生吗?你要为妈妈好好努力啊,医生很难当,你要很努力才可以啊,中考考到班级第一可以吗?”

——“妈妈付出这么多,你为了妈妈,可不可以加把劲?”

——“啊,然衣告诉我,可以吗?”

直播间一片死寂。

王织花总结陈述:“陈凝那时候就跟犯了病似的,比何漱玉发病时还要疯。我以前村里有户人家就疼儿子,儿子犯了错就狠揍女儿,陈凝这揍人力度就和那人一样一样的,”

姜厌问:“陈然衣说什么了么?”

王织花点燃了烟,抽了一口:“她说,妈,我不想当牙医,是你想当。”

——“但是为了妈妈,我一定会努力当上医生的。”

“苦命的哦。”王织花感慨。

姜厌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她已经知道任务一是怎么回事了。

姜厌准备告辞,但王织花还在回忆里,她想到了那天的其他细节,于是姜厌缓下了离开的步子。

王织花说起那次争吵的后续:

“之后陈凝让我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然衣也求我,母女俩的事我也不好插手,我就想着当个好人啥也不说。那天陈凝把后半年的房租给了我,让我进屋吃西瓜,我没吃,关门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门的手感不太对。”

王织花形容道:“筒楼的门都是我亲自去挑的,面儿光滑得很,陈凝家的门却很粗糙,我想着肯定是磕碰了,陈凝得赔钱,然后我就看了看那门是磕到哪儿了。”

“不是磕痕,是刻痕。”

“门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6月11日,7:00—9:00,然衣在认真学习,没有小动作。」

「9:00—9:03,喝了杯水,时间有些长了。」

「9:03—11:50,认真学习,没有小动作。」

「12:30—15:50,认真学习,没有小动作。」

「15:50—16:00,做了眼保健操。」

「16:00—18:00,认真学习,没有小动作。」

「还算可以,然衣今天没有回过头,真乖。」

*

一个母亲在门外扒着门缝,偷偷监视了女儿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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