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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春闱,涿鹿闫家也有子弟赶考,均名落孙山,无一例外。唯有京师闫家有子高中,且位列前十,大有夺取一甲之势。

杨氏有多盼望杨瓒金榜登科,闫氏就有多想将他踩在脚底。

不过两息,杨瓒已参透内中关窍。

有利益牵涉,便不惮将事往坏处想。杨小举人醉死,难言没有闫家人的手脚。

贡院放榜,“杨瓒”名列其上,闫氏想压下他,只能在殿试前动作。要么坏了名声,要么……让他参加不了殿试。

事情并不难,只要一顿拳脚,足够他躺上几月。更狠毒些,将事情做绝,废了他的右手,毁了他的容貌,再无晋身可能。

想到这里,杨瓒重新扫过王炳等人。

这些落榜的举子满腹怨愤,极易挑动。策划此事之人,心思算得上缜密。只是没有想到,世间还有一种别号,称为“猪队友”。

自作聪明的闫家大郎便是个中翘楚。

无需旁人点播,只要王炳等不是笨到极点,便应知道事情不对。

闫大郎恶言出口,得罪的可不只是杨瓒四人,今科的贡士都在其列。传到两位主考耳中,更不会轻易轻饶了他们。

弘治年间东厂无权,锦衣卫也是个厚道人在掌管,但诏狱仍是存在,进去住几天,身上不受伤,精神也会受到摧残。

王炳等人终意识到不对,酒气退去,脸色开始变白。

闫大郎还要再说,却被程文三人的气势压得不敢动弹,哆嗦两下,额头开始冒汗。

客栈掌柜情知不妙,紧紧拉住孙子,低声道:“快老实些,不老实,回头让你爹抽你!”

楼上楼下均是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与先时的热闹大为迥异。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人声,数名澜衫举子入内,为首者四顾张望,奇道:“这是怎么了?”

待了解前因后果,当即皱眉,看向王炳等的目光很是不善。正要出言,忽听身边人道:“这几位仁兄应是酒醉,口出无状,当不得真。”

说话的举子一身玉色儒衫,腰束锦带,气质超然。再看相貌,端得鬓若刀裁,面如敷粉。虽眼带桃花,偏生一双浓眉,减淡-风-流-文弱之相,增添几许英气。

此人出现,闫大郎当即双眼发亮,看得杨瓒心头一跳。

那人却未理会闫大郎,而是笑对杨瓒拱手,道:“古有甘罗十二为相,唐宋豪杰,年少成名者不知凡几。本朝亦有不及弱冠,年少登科,金榜题名的贤德。同榜有此英才,吾等该与之共荣。”

声音亲和,语态轻缓。

话声未落,客栈中的气氛已为止一变。

程文王忠等消去几分怒意,与来着互通籍贯姓名。知其父为都察院左佥都御使闫桓,神情微凝,态度未变得热络,反有几分疏远。

闫桓同杨廷和不和,几番弹劾,大有水火不容之势。杨大学士为今科考官,除了已经站队的官宦监生,疯了才会同闫璟莫逆相交。

闫璟不以为意,仍是谈笑自若。

“杨贤弟年少英才,我甚是佩服。满朝之上,唯有杨大学士堪与并提。然诗词亦非小道,朝中李公多有推崇,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贤弟以为如何?”

杨瓒眉头皱得更紧。

他先时就觉得不对,这人明着是为他说话,实际却在挖坑给他跳,更是一挖一排,一个比一个深。

李公是谁,暂且不论。单拿他与杨廷和作比,是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小小的贡士,不将满朝文武看在眼中,自比杨大学士,简直轻狂无谓!

若不反驳,便坐实了这个名头。若张口反驳,却是不分黑白,恶待出言相帮之人。

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闫璟笑对杨瓒,眸光流转,光华无限。

涿鹿闫家的事,他本不想管,奈何闫大郎蠢笨不堪,自作聪明,差点得罪满榜贡士。

堂上本就与杨大学士不和,这厢消息传出,必被添油加醋,扯上朝堂。届时,纵非堂上指使,凭“闫”之一姓,便脱不开-干系。

闻闫大郎落榜,父亲尚觉遗憾,在书房叹息。闫璟却是庆幸。这样的人入了官场,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会拖后腿,还是离开考场,安心做个富家翁的好。

只这杨瓒,看似木讷,话语不多,然目光清明,性情实有些摸不透。

闫璟看着杨瓒,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杨瓒忽而苦笑,摆出一副尴尬神情,道:“敢叫闫兄笑话,在下才疏学浅,不擅诗词之道,不敢妄出评论。”

“贤弟过谦了。”

“非是过谦。”杨瓒端正面孔,摆出一副书生意气,道,“吾实非机智之人,只得蒙师赠言‘文以拙进’,牢记圣人之言,以勤补拙,不忘自勉,方有今日。”

说话时,杨瓒拱手行礼,做出谦虚姿态,更显得真诚。

“在场同期,哪位不是才高八斗,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他日位列朝堂,必是大鹏展翅,扶摇万里。在下只为萤火之光,岂敢同星辰争辉。既不敢同闫兄共进,又何敢与朝中诸公相比。”

一番话,不只摆正自身,更吹捧了在场举子。无论中与不中,都被-骚-到痒处,有几分飘然。顺带的,给闫璟也挖好了坑。

想坑他?

可以。

他若躲不过,便把挖坑的人一起扯下来,踩着对方的肩膀爬上去。

笑容微敛,闫璟终现出几分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