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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尚轻,到底有些莽撞。”

“马负图言此子古板,有‘夫子’之象,我观却是不然。”

“哦?”

“貌似规行矩步,不露锋芒,实则胸有乾坤,有将相之器,王佐之才。”

“宾之此言是否有些过了?”

“不过。”

李东阳摇头,笑道:“先时,我等均不解先帝为何赐下金尺,如今我已是明了。不知希贤兄同于乔可解深意?”

刘健和谢迁先是微愣,其后双双恍然。

先帝深谋远虑,金尺当赐此人!

三位阁老只问策论,于杨瓒怒抽刘瑾,劝说少帝之事半句不提。貌似什么都不晓得,实际已是了然在胸,半点不落。

接下来几日,朱厚照记挂京卫演武,老老实实上朝,半点没犯熊。

宣府大同军情稍有缓解,增援的京军已抵大同,仗地势和火器之利,击退鞑靼数次进攻,将鞑靼主力逼回牛心山一带。

杨瓒至翰林院点卯,每次遇到谢丕和顾晣臣,都能听到类似的抱怨:太子殿下忽然对兵书兴致浓厚,经史子集全都丢到一旁,捧着《孙子》和《六韬》问个没完没了。

“不瞒贤弟,为兄实是被殿下问得拙言,日日回家苦读兵书,实在是……”

谢丕苦不堪言,顾晣臣亦然。

以诗词文章扬名的状元榜眼,捧着兵书苦读不辍,画面委实太美,常人难以想象。

如果谢迁看到,会不会以为自己的儿子要弃笔从戎,正如当年被王守仁气得肝疼的王状元?

作为“始作俑者”,杨瓒默默退后两步,下定决心,今后到翰林院点卯,见到谢状元和顾榜眼一定绕道走。

必要时,值房都可以换一换。

又五日,天子除服。京城的酒楼茶肆重新热闹起来。

吏部批条终于下来,许杨瓒回家省亲。

杨土高兴得蹦高,杨瓒只能苦笑,身负皇命,不查清丹药之事,一天都不能离开京城。

“四郎,真不能走?”

“不能走。”

杨瓒狠心摇头,杨土垂下头,再无心蹦高。

诏狱中,顾卿正翻看校尉呈上的口供。

宫中的道士僧人俱被押入诏狱,连日-审-讯,多数熬不住,胆子被吓破,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

供词足有百页之多,牵涉在京道士十一人,番僧十九人。西番灌顶大国师、宪宗信任的真人一并牵连在内。

更甚者,有僧道供出,太医院内藏-鬼-蜮,诊治先皇病情,方子虽然对症,用的药却有问题。

此事非同小可,非但顾卿不能决定,连锦衣卫指挥使牟斌都无法轻下论断。

“来人。”

放下供词,顾卿唤来一名校尉,令其迅速往杨瓒府上,将人请来诏狱。

“杨侍读问起,便言事情已有眉目,请来相商。”

“是。”

校尉领命离开,不到片刻,另有一名百户匆匆请见。

“千户,数名番僧道人-纠-集狱外,意图不明!”

番僧道人-纠-集?

顾卿沉吟片刻,当即按刀起身,道:“随本官来。”

他倒要看看,这些僧道聚集诏狱,意图为何!

诏狱门前,数十名僧道盘膝而坐,或执拂尘,或敲钵盂,念诵经文声不绝。

百姓不敢靠近,多围拢在四周。

随人群数量增多,有虔诚信徒认出僧人中有西番大国师,道人中有宪宗皇帝亲敕封号的陈真人,当即跪地伏面,口中念念有词。

京城之中,诏狱之前,从未出现过此等场面。

僧道不动不怒,只是安坐在地,一味念经,纵然是锦衣卫也轻易奈何不得。

丹药之事尚在暗查,僧道勾结藩王,只有口供,尚无实据。

诏狱前的僧道,虽有居心叵测之徒,亦有德高望重之辈。无凭无据,锦衣卫也不能当场抓人。否则,六科和都察院的上言能淹没乾清宫。

见顾卿现身,番僧中一人眉眼稍抬,暗黄的眼底闪过狠意,嘴角现出一抹讥讽。

“方外之人,不涉尘事。”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虎狼之类终下地狱!”

两句话出口,犹如泼下沸水,人群顿时哗然。

因圣祖高皇帝之故,僧道在大明的地位向来超然。新帝登基不过几日,锦衣卫竟开始抓捕僧道?

“千户,事有不好!”

百户低声出言,顾卿握住刀柄,手指收紧。

看来,这些僧道的目的不是救人,更不是说理,而是欲将事情闹大!

朱厚照将事情交给杨瓒,为的就是“暗查”,尽量隐瞒先帝服用丹药的消息。经僧道这么一闹,此事必定瞒不住。

这些僧道是受谁指使,如此有恃无恐,真以为锦衣卫不敢拿人?

漆黑眼底闪过冷光,无形戾气似能伤人。

百户不由得倒退两步,搓搓胳膊,看向犹不知死活的闹事之人,竟生出几许同情。

惹怒了这位,合该先备好棺材。

杨瓒到时,人群已里三层外三层,将诏狱围得水泄不通。

透过喧闹的人声,诵经声仍清晰可闻。

“杨侍读,且这边走。”

看到人群,校尉也是皱眉。穿不过正门,干脆引杨瓒走向开在围墙边的暗门。

“稍等。”

杨瓒摇摇头,没有急着进诏狱,而是站到人群外,选定一块方石,抬步站上去,居高俯视诏狱门前的情形,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片刻,示意校尉凑近些,低声道:“你且去顾千户那里,这般……”

校尉先是不解,旋即恍然大悟,眼睛越来越亮。

难怪听人说,读书人心有七窍,果然不虚!

见校尉穿过人群,杨瓒迈下方石,快步走向校尉所指的暗门。不等他摸到墙面,人群中忽然传来几声高喝,诵经声乍然停止。

随即,锦衣卫悍然冲出狱门,当着众人的面,将供词中的几名番僧和道人拖入诏狱。

余下僧道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站起身,恨不能当即同这几人划清界线,百姓也是众口唾骂,先前有多尊敬,现在便有多痛恨。

“鞑靼奸细!”

鞑靼连年犯境,宣府大同的快马每隔几日便入京飞报,正是同仇敌忾之时。

“奸细”二字出口,锦衣卫抓人立刻名正言顺。

即便是口说无凭,漏洞百出,群情激奋之下,有心人也休想再轻易挑拨是非。

只不过……

杨瓒看向诏狱前的顾卿,心中又升起额外的焦虑。

这事恐怕比他之前想的更为棘手,背后之人,也远比预料中的更为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