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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班头提到此人,周瑛脸色乍变。

班头扫他一眼,收起短棍,叫上狱卒,转身走人。

当日,周瑛瘫坐在黑暗的囚室中,恍如置身冰窖。囚室外每传来脚步声,都是惊心悼胆,惶惶不安。

一夜之间,意气风发的周世子即萎靡不振,眼底挂上青黑,浑似老了十岁。

隔着牢门瞅两眼,狱卒将情况告诉钱宁。

钱百户二话没说,立即呈报顾卿。

“千户,此人无胆,将他提入刑房,三鞭子下去,必是有什么说什么。”

顾卿摇头,只两个字:“关着。”

“千户,夜长梦多,迟事恐生变。”钱宁还想争取一下。

在寿宁侯府搜到密信,钱宁立下功劳,得了不少赏赐。如能再次立功,副千户指日可待。运气好,说不定能在天子面前露个脸。

“不必多言,先关着。”

顾卿端起茶盏,想起“偶遇”杨瓒上药,扫到的一片青紫,眉尾眼角冷意更甚。

提审招供,给周瑛一个痛快?

也要看顾千户许不许。

一日不-提-审,就要在诏狱中关上一日。

世人都道厂卫如猛虎恶狼,刑罚之厉骇人听闻。殊不知,真要收拾一个人,锦衣卫和东厂轻易不会动刑。

先关上十天半个月,才是最常用的办法。

狱卒都是门里出身,世代为吏,自然晓得如何让人备受折磨,身上偏看不出丁点损伤。

杨瓒之前在诏狱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

自朱元璋开国便存在的厂卫,种种手段,远超世人想象。

按照锦衣卫的说法,打你,还有活命的机会。不打你,才真正是大祸临头。

顾卿执掌诏狱,要收拾周瑛,完全不必亲自动手,只需透出一星半点,下边的校尉力士自会让周世子好看。

万分的好看。

诏狱大门关起,外人无法打探。

朝堂却是开了锅。

庆云侯世子被下诏狱,罪名是脚踏先皇御赐之物,大不敬。

锦衣卫传出风声,关在诏狱里的番僧觳觫伏罪,承认同鞑靼勾结,借身份之便打探京城消息,庆云侯府亦有牵涉。

风声一出,凡同这些僧道有过接触的勋贵朝官,皆是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哪日被人-犯-咬出,锦衣卫拿着驾帖上门。

如此情况下,朱厚照要处置番僧道士,再无朝臣反对,纵然有零星言官跳出来,不等天子发火,就会被同侪喷回去。

“如此大奸极恶之徒,似顺实悖,妄为出家人!蒙先帝厚恩,不思回报,反-指-示-门下弟子蠹居棋处,搜罗情报,暗通鞑靼,不惩不足以震慑诸恶,彰天子之威!”

“臣附议刘御史之言,请陛下下旨,除邪惩恶,贬恶诛邪!”

“臣附议!”

“臣亦附议!”

片刻之间,文臣队列站出六七人,俱是请天子下令,严惩勾结鞑靼的僧道。

杨瓒站在文臣队列中,借身侧两人遮掩,揉了揉腰侧。

伤筋动骨一百天。

腰背上的淤青尚未消散,按照御医的话讲,还要疼上几天。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半天没出声。

视线扫过要求严惩僧道,恨不能当即处死的几名大臣,嘴角绷紧,目光森然。

说不杀的是他们,说要杀的也是他们!

到头来,都是为了自己!

在这些人眼中,他这个皇帝算什么?没长脑袋的-傀-儡-吗?!

“咳!”

立在一侧的张永轻咳一声,暗中提醒天子,不是发怒的时候。

想起杨瓒前番所言,朱厚照狠狠咬牙,深吸两口气,勉强将怒火压下。

本想答应朝臣所请,忽然眼珠子一转,脾气上来,想杀光这些僧道,收拾干净首尾?朕偏不如你们的意!

“诸卿所言甚是。”朱厚照道,“然朕思诸卿前番所奏,同觉有理。此事牵连甚广,确需严查。杀之实为不妥,暂且押在诏狱,令牟斌严审。”

不杀,一天-抽三顿鞭子,照样出气!

尚未归列的朝臣傻眼,均未想到,天子会用这种方式甩巴掌。

被自己的话堵嘴,如何强辩?

刘健三人颇感意外,看着龙椅上的少年天子,各有思量。

杨瓒低头,尽量压下翘起的嘴角。

他就知道!

这小屁孩三天不犯熊,浑身难受。不过,这种犯熊方式,倒也大快人心。

朱厚照对言官不满,杨瓒亦然。

先前被言官几次弹劾,扣一顶“奸佞”的帽子,无端顶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唾沫星子差点飞到脸上。

在长安伯府养病,便是“同锦衣卫过从甚密”,心怀不轨,隔三差五就要被骂一场。

杨瓒自认不是神仙,也没内阁三位相公的肚量,必须记仇!

天子一锤定音,番僧继续在诏狱关押。

牵连到鞑靼,庆云侯自身难保,是否能够翻身,没人能够打包票。然侯府历经四朝,在朝中关系广布,是否还有后招,同样无人敢轻易断言。

上言的文官退回队列,握紧朝笏,轻易不敢再言。

短暂的沉默后,户部郎中史学出班,奏请水陆粮运之事。

“凡运河水道,最为要害。然闸官卑微,往来官船豪商得以擅自开闭水闸,阻塞河道,妨碍粮运。”

“前番户科查明,济宁州豪商擅开南旺闸,停舟水上,阻滞军粮运送。一介商人胆敢如此,况往来官船!”

“为革-除-弊-端,臣请升各运河水闸闸官品级,于每年粮运繁忙之时,下各府州县衙门主事至水闸监督。严督官夫按时开闭,如有违令,擅自开闸,阻滞粮运者,必严惩不贷!”

史郎中话音落下,杨瓒揉腰的动作骤停,控制不住的睁大双眼。

朱厚照没有马上表态,转而垂询三位阁臣意见。

刘健三人再次眉尾高挑,眼中闪过疑惑。比起之前早朝,朱厚照的变化实在有点大。

“回陛下,臣以为,史郎中之奏乃利国之举。可准。”

“好!”

刘健话落,朱厚照立即点头,极是干脆。当殿发下敕令,准史学所奏。

群臣默然,头上都冒出一个-硕-大-的问号。

经历太多次变故,一时半刻不敢断定,这位少帝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整场早朝,李东阳一直没说话。

直到宦官高宣退朝,才同刘健和谢迁低语两声。

“真是如此?”

“不假。”

三位阁老言简意赅,马尚书在场,也未必能参透话中含义。

正同王忠并行,迈上金水桥的杨瓒,突然后颈一凉,停住脚步,回头张望,满脸疑惑。

“杨贤弟?”

“无事。”

控制住搓胳膊的-欲-望,杨瓒摇头,告诉自己应该是错觉。

行到奉天门前,后颈再生凉意。

杨瓒驻足,凝眉看向-阔-长的石路,真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