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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刻,朱厚照开始不耐烦。

厅外终于响起钟声。

“陛下,今日讲习已毕,请至校场。”

周成躬身,请天子移驾。

“好!”

咽下最后半块豆糕,朱厚照擦擦嘴,当先走出厅堂。

校场中,随教习号令,百余武臣子弟冒雪列队,踩着鼓点,立定方位,排成战阵,齐呼“万岁”。

没有高台,朱厚照也不讲究,踏上一块方形青石,抬起手,令众人免礼。

“阵起!”

天子驾临,排兵布阵的教习使出十分力气。

随旗帜挥舞,战鼓轰鸣,百人的战阵,现出千人的气势。

相较京卫操演,武学中的战阵又是不同。

杨瓒看得认真,不得不承认,哪怕再纨绔,世家出身的武臣子弟,也非寻常兵卒可比。

然而,朱厚照却不满意,相当不满意。

“停!”

不等旗官号令,朱厚照直接大喝一声,声音穿透北风,战阵霎时出现混乱。

事出突然,有人停下脚步,有人仍在挥舞-枪-矛。

动作不一致,致使十余人被-撞-倒在地,更有两个倒霉透顶,被矛尖刺伤,鲜血染上皮甲,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发出惨叫。

“陛下,战阵刚刚过半。”

“朕知道。”

打断周成的话,朱厚照跃下青石,召杨瓒和谢丕三人近前,道:“如此操演,不过依令行事,甚是无趣。朕思量,应取他法,方能试出高低真假。”

谢丕顾晣臣不解,齐齐看向杨瓒。

杨贤弟最得圣心,常被召至乾清宫说话,大概能体出圣意?

杨瓒思量片刻,顺着朱厚照的目光望去,看到龙脚踩过的青石,不禁咽了口口水。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事实证明,杨侍读果然能深体圣意。

天子口谕,停止战阵操演,改搬校场青石。

听闻此令,众人俱是傻眼,半天不知作何反应。

不演战阵,改举大石。

这算哪门子的演武?

“凡能举过头顶者,赏‘力’字木牌;能举过头顶,行五步者,赏‘勇’字木牌;能举过头顶,行十步以上者,赏‘勇’字铜牌,并赐宝钞十贯。”

口谕既出,不只学生,连教习都想下场试试身手。

宝钞多少,众人不在乎。

能得天子赐牌,实是未曾想过的荣耀。无论如何,都要拼上死力,博上一博。

周成眉头紧皱,试图劝说天子。

武学操演非是儿戏。不练战阵,学民间杂艺搬大石,简直胡闹!

“朕意已定,周助教不必多言。”朱厚照听得不耐烦,道,“朕已将武学事交由谢郎中、顾司业掌管,今后学中事尽托他二人。尔如有事,向他二人呈报便是。”

话落,朱厚照袖子一甩,潇洒离开,留给周成一个挺拔的背影。

谢丕顾晣臣快步跟上,同未理他。

候在两侧的教习当下明白,学中将要变天。看向周成的目光,有讥讽,有嘲笑,也有几分同情。

独立风中,周成面色惨白,嘴唇颤抖,强撑着才没有当场栽倒,御前失态。

号令起,一百一十九名武臣子弟除掉皮甲,列队上前。有人不畏寒冷,除去上袍,赤着胸膛,弯腰抱紧青石。伴着一声大喝,额角鼓起青筋,青石高高举过头顶。

“好!”

朱厚照大声叫好,将名册递于谢丕,令记下此人姓名出身。

此人之后,又有十数人举起青石,八人行出五步,能行十步者,盖无一人。

不只学中子弟,教习都觉得没有面子。

“陛下,臣等想要一试。”

“准。”

朱厚照正在兴头,见有教习愿意尝试,自然应允。

比起刚及弱冠的武臣子弟,教习多已年过而立,不惑之年亦有三四人。

请命之人最先上前,除去半边衣袖,膀阔腰圆,粗--壮的手臂,肌肉虬结。

“起!”

蒲扇般的手掌牢牢扣在青石边缘,巨大的石块,轻易被抬过头顶。

“走!”

又是一声大喝,教习高举着青石,迈开大步。

一步、两步、三步……至第十步,众人齐声叫好。

行过十五步,仍未停下,直至三十步,方现力竭之态。

“好!真勇士也!”

朱厚照召此人上前,问其姓甚名谁,祖籍何处。

“回陛下,微臣江彬,祖籍宣府。袭父职,本戍蔚州卫。因鞑靼犯边,随指挥驰援,因斩首五级,以功升千户。后蒙圣恩升调京卫,现在五军营,不当值时,入武学教习。”

“祖籍宣府?”朱厚照看向杨瓒,笑道,“可是杨先生同乡?”

“回陛下,正是。”

挂着满脸汗水,江彬抱拳笑道:“同杨探花同乡,实是卑职之荣。”

“江千户客气。”

杨瓒颔首,神情淡淡,并不十分热络。

朱厚照又问江彬擅用长兵还是腰刀,知其实为骑军出身,擅用-弓-弩,能开强弓,对其好感更添几分。

“既能骑射,当为骑军。尔当勤练,日后必有大用。”

闻此言,江彬欣喜若狂。

自边卫调入京师,毫无根基,本以为没有出头之日。未料想喜从天降,鸿运当头,凭着一身力气得天子赏识,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微臣必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圣恩!”

“起来吧。”

朱厚照心情大好,令“操演”继续。

见江彬得此殊荣,众人俱是眼热,不愿其专美圣前,拼出全力,让朱厚照连连叫好,发出十余枚“勇”字铜牌。

天将擦黑,仍是意犹未尽。至锦衣卫来人,方才不情愿离开武学,返回宫城。

想到又要骑马,杨瓒立刻一个头两个大。

正为难时,乍见停在武学前的马车,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至顾卿立在车前,请天子移驾,方才相信,自己没有眼花。

“朕要骑马。”

朱厚照犯熊。

“陛下,”顾卿表情不变,道,“陛下纵马出宫,内阁悉已得知。牟指挥使令臣禀报,两宫亦十分忧心。”

“三位相公知道了?”

“回陛下,是。”

“两宫也忧心朕?”

“是。”

朱厚照扁扁嘴,终究没有再倔。

正要上车,忽然想起什么,道:“长安伯,朕观武学校场中青石甚好,可令人一同带回宫中。”

武学青石?

“臣领命,陛下稍待。”

问明青石所在,顾卿领校尉二人,按刀走进武学大门。

片刻后,顾千户当先,两名校尉抬着青石,快步从学中走出。

行到一辆空车前,校尉力竭,顾千户随意抬起青石,放到车上。观其动作,仿佛抬着的不是百斤青石,而是没什么重量的条木。

当真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目睹此景,朱厚照瞪圆了眼睛:“长安伯真猛士也!”

杨瓒正上车,不慎一脚踩空,砰一声撞到车板。

揉着额头,面对天子和同侪奇怪的视线,杨侍读讪笑两声,“一时大意。”

待天子坐稳,车队前行,杨瓒靠着车壁,双手抱头,无语泪流。

美人凶猛,今后的日子可还有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