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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数日,风浪渐小。

杨瓒慢慢开始适应船身晃动,不再睁眼就晕,动不动吐得天昏地暗。

王守仁适应得更快。早两日,已随船工在船首眺望,甚至请教船工,自制一条鱼竿,玩起海钓。

钓不钓得上鱼,暂且两说。只这份心态,就甩下刘公公十万八千里。

三人中,只刘瑾无法适应海上行船,依旧是整日歇在船舱里。休说到船头吹一吹海风,欣赏一下海上美景,便是坐起身都困难。

饶是如此,每回见到杨瓒,仍坚持瞪上一眼。

咱家落到这个地步,都是谁害的!

行过大嵩所,三艘船将短暂停在海上。

海图上标注的一处藏宝岛,即在卫所东南方海域。

据番商说,该岛由巨石构成,覆有广袤植被,终年浓荫蔽日,栖息有海鸟和小型野兽。

“两石之间有一狭长水道,仅容小舟行过。藏宝即在水道之下。”

番商一边说,一边用炭笔勾画。

线条粗陋,海岛是两个长方的条状,紧紧挨在一起,中间留出缝隙,杂乱画出几个圆环。

“小的听闻,这些地方藏着的都是金块银砖,还有从海女处换来的珍珠……都绑上石头,沉入海里。”

“沉入海里?”

杨瓒挑眉。

不是埋在地下?只要怎么取?

番商继续解释,当初海贼沉宝,只为短暂掩藏,以为很快就能取出。

“没能想到,海贼竟然内-讧。几股大势力把百十条船瓜分,不服的都被砍杀,丢进海里,整片海水都被染红。”

未曾亲眼看到当时的情形,却从旁人嘴里听了不下五六次。

胜利者乘船返回,留在海里的,无论是伤是死,是否还有一口气,九成都得去见阎王。

血腥味最吸引鲨鱼。

当时,整片海水被染红,引来的可不是一两条,而是整整一群。

被十几条鲨鱼-围-攻,侥幸逃脱者,寥寥无几。

“这些消息,都是小的从海匪处打听来的。此处藏宝,小的有七成以上把握。”

“恩。”

杨瓒点点头,仔细看着番商绘出的简图,照其所言,官船和兵船都进不了水道,只能放下舢板小舟。

欲寻藏宝,必得水性好。

如他这般,下水只会-狗-刨,憋气不过十五秒,压根没戏。

亲手挖宝的愿望,暂时无法实现,杨瓒倒也未感沮丧。只要能挖出藏宝,是不是亲自动手,又有何妨。

只不过,护送的兵船上,仅江彬几人算得上熟面孔。加上钱宁赵横等锦衣卫,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人。余下都是京卫和登州卫的水军,是否能严守消息,杨瓒不敢打包票。

如果有哪个喝醉说漏嘴,朝中风闻,自己又会被扣上一堆帽子,喷一脸口水。

寻来的藏宝,内库留不住,户部和光禄寺必会想方设法分一杯羹。

东西可以分,但主动分和被动分总有区别。

金银珍珠送进承运库,由管库太监明载簿册,过了天子的眼,发军饷还是充灾银,班班可考。纵有损耗,也不会出入太大。

若是进了户部和光禄寺,中间的“损耗”,不会少于四成。

这还是从最好的角度计算。

为官不过一载,对某些人的胃口,杨御史炳如观火,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杨佥宪可有为难之处?”

杨瓒的表情变化,瞒不过王守仁的眼睛。

询问之后,知晓杨瓒担忧,当即洒然一笑,道:“此事不难。如佥宪信任,便交于下官,如何?”

“王主事已有对策?”

“正是。”王守仁道,“无需二十人,只选十名善闭气者,备小舟及粗绳渔网,随下官前往即可。”

杨瓒微愣,十人?

王守仁点头。

“下官水性尚佳,可在水下闭气数息。如番商所言确实,箱沉不深,以粗绳渔网捆绑牢固,再由小舟拖曳回船。届时,佥宪着人拉起粗绳即可。”

就这么简单?

杨瓒轻轻敲击桌案。

听起来儿戏,却非是不可行。如果能成,中间可省去不少麻烦。

斟酌片刻,杨瓒终于点头。

“此事便交由王主事。”

“谢佥宪信任!”

王守仁拱手,正要亲往选人,门边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咱家……也去。”

两人回头,见是刘瑾,心下都生出几许佩服。

面白似鬼,扶着门框依旧站不稳,还能发出此等“豪言”,着实令人钦佩!

只不过,精神再豪迈,现实不允许也是白搭。

刘瑾强撑着走到船头,看王守仁换下官袍,抓住绳结,双腿一踏,利落从船舷攀爬而下,平稳落入小舟,险些双眼翻白,当场晕过去。

杨瓒眨眨眼,当下确定,刘公公不仅晕船,还恐高。

今后同这位沟通,无需动用金尺,绳子捆起来玩蹦极,效果必定更好。

“王主事,小心!”

杨瓒手拢在唇边,向王守仁挥手。

王守仁回身,立在舟上,未行文人礼,而是如武人抱拳。

海风吹过,短袍紧裹长身。

剑眉朗目,肩宽腿长,英姿飒爽。

兵船距官船不远,船上指挥早得通报,钦差随员有意登岛。

“此处岛石险峻,林木繁茂,景色奇伟。本官有幸一览,实不愿交臂相失。”

一堆石头,几棵大树,呼啦啦一群海鸟,有什么好看?

指挥不明白,船舱的千户和百户自然更不清楚。

大家都是军汉,不了解文人的风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依旧瞪不出个五四三二一来。

“要么说文官就是事多……”

“指挥慎言!”

“知道了。”

不喜杨瓒多事,却也不好违命。

一则,杨瓒是佥都御使,都察院的言官。谁都知道,言官不好惹。没事还要找事,主动往-枪-口-上-撞,是嫌官做得太舒服?

二则,杨瓒是钦差出京,有天子赏赐的金尺宝刃。惹急了,眉毛一竖,抽他几尺,甚至戳他两刀,只能受着,没处说理。

再者,官船上还有个名噪府州的刘公公。

比起和宦官打交道,他宁可忍受文人的酸气。

“罢,传本官令,暂停此处。放下小舟,送二十人过去,护送钦差随员登岛。”

岛上荒芜人烟,海鸟之外,不乏毒虫毒蛇。万一出现意外,没法向朝廷交代。

钦差随员自作主张,硬要上岛?

压根不会有人听他辩解。丢官算好,说不得脑袋都要赔掉。

见兵船放下小舟,杨瓒神情微变。

事情不能-泄-露,这些人过来,都将是麻烦。

“让他们上船。”

由两个长随搀扶着,刘瑾颤巍巍站在船头,单看背影,活似耄耋之年的老人。

“咱家可代为应付。”

杨瓒微讶,什么时候,刘公公的觉悟竟变得如此之高?

刘瑾想瞪眼,奈何气力不支,只能暗暗咬牙。被这姓杨的捏手里,不主动提高觉悟,甭想囫囵个回京。

心中服软,嘴巴仍要硬。

“为天子办事,是咱家的本分。”

他拖着这些人,是为天子,杨佥宪莫要误会。

杨瓒很不文雅的耸耸肩膀,笑眯眯点头。

放心,本官绝不误会。同样的,下次该动手的时候,也照样不会手软。

“刘公公忠义,是条汉子,本官佩服。”

一口气堵住嗓子眼,刘瑾差点晕过去。

是条汉子?

这是往心口戳刀,还是杀猪专用的剔骨尖刀!

姓杨的果真是他克星!

“刘公公?”

刘瑾硬生生扭头。

他不和姓杨的说话,否则早晚气死。

眨眼间,两艘小舟靠近官船。

因是运粮船改建,卫军十分熟悉船体,登船的动作相当熟练。

“卑职见过杨佥宪!”

带队是江彬,熟面孔,杨瓒神经略松。

虽对此人观感一般,下意识想要疏远,总比来个陌生人要强。

“咳!”

杨瓒颔首之后,刘瑾咳嗽一声,照计划插-言道:“杨佥宪,咱家瞧着此处风景不错,想登岛看看,如何?”

“刘公公有意,本官自当安排。”

“甚好!”刘瑾手一指,“咱家要去那里,着人安排吧!”

去哪?

杨瓒眼角抽了抽,怀疑刘瑾仍在晕眩。

仅为引开卫军,需要做出此等牺牲,去攀爬悬崖峭壁?找处浅滩遛弯不是更好?

晕船加恐高,却要玩攀岩,果然没有最作死只有更作死,刘公公堪称猛士。

刘公公也有点后悔,奈何话已出口,总不好收回。

硬着头皮,咱家就去那里了!

杨瓒点点头,示意备船。

“江佥事,有劳了。”

江彬抱拳,眺望陡峭山崖,也是牙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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