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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佥宪所言甚是。故而,本官才言,许光头看着威风,实则已管不住手下人。双屿等-走-私-港俱为谢十六等人占据。岸上交易,九成落入他人之手。”

所以说,许光头不是故作神秘,不想露面,而是走私-销-赃交易,多没他的份,插-不进手。

三百条船,听命者不过六十余艘。缺了来钱的渠道,如今也要打个折扣。

既没权,也没钱?

杨瓒不禁挑眉,问道:“他被架空了?”

肖指挥使点头,道:“外人不知,只以为许光头大权在握,实则早被谢十六等人掏空家底。只剩一根旗杆立着,好看罢了。”

“拿下谢十六,余下五人或要费些功夫,许光头实不足为据。”

说到这里,肖指挥使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杨佥宪不是早知内情,才选双屿部署?”

杨瓒笑笑,没有做声。

怎么解释,没法解释。

根本不晓得内情,瞎猫遇上死耗子?

好说不好听。

唯一的办法,沉默是金,装深沉。

有大智慧者经常这么干。学不到精髓,蹭些皮毛也能达到效果。

杨瓒不说话,淡定微笑,反让肖指挥高看,自动开始脑补。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果然才高不在年少,不愧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

“杨佥宪智计在胸,本官佩服之至。”

杨瓒继续微笑,装深沉。

误会已经造成,为面子考虑,需得继续装;为里子着想,还要继续装。

总之,不想露馅,装吧。

见识过杨瓒的能耐,周指挥未生他念,同样面露佩服。

顾千户侧首,眼波微闪,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倏尔消失,快得来不及捕捉。

偏偏杨瓒看到了。

看到又能如何?

唯有按下额角鼓起的青筋,继续装高深,一装到底。

几人交换过-情-报,对双屿港的海匪有了更深的了解。

杨瓒暗中庆幸,亏得从兵部挖来王主事,否则,事情能成,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商议完毕,杨瓒和周指挥返回兵船。

肖指挥和顾卿送出船舱。

走近踏板,杨瓒深吸气,正要迈步,熟悉的沉香飘入鼻端。

“杨佥宪慢行。”

杨瓒微顿。

话不错,但众目睽睽,距离是否近了点?

“多谢顾千户提醒。”

“杨佥宪客气。”

杨瓒只顾着压制心跳,机械的迈动脚步,回神才发现,已行过木板。

顾卿站在船舷边,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海风吹过,袍角轻舞。

提拔的背影,如炽烈火焰,又似一柄长刀,破开海风,撕开-夜-幕。

驻足两秒,杨瓒忽然笑了。

“杨佥宪何故发笑?”

“想到日后,故而如此。”

日后?

周指挥莫名,将下贼岛,心中高兴?

杨瓒仍是笑,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回到船舱,扎扎实实睡了个好觉。

天明时分,兵船继续前行。

船过定海,骤见远处腾起浓烟。

“是王主事的信号,快!”

杨瓒大声提醒,周指挥立即打出旗号。

七艘兵船在前,十余艘小舟在后,气势汹汹向双屿杀去。

港口处,如往日一般,海盗和商人摆出货物金银,开始讨价还价。

“五百两银饼,不够!”

番商扣上木箱,对剃成半月头的倭人道:“八百两银饼,一两也不能少!”

倭人仍想压价,包着布巾的大食商人凑上来,带着咸鱼味的佛郎机人也走了过来,盯着精美的丝绸和上等茶砖,发出惊呼,险些当场流口水。

问过价钱,更是双眼发亮。

便宜,太便宜了!

“没有金银,可作价香料,珍珠宝石也能交换。”

番商翻翻眼皮,看也不看倭人,重新开价。

大食人和佛郎机人争相上前,打开随身布袋,哗啦啦倒出珍珠宝石。

“换!”

“我换!”

见状,倭人大急。

“我先来的!”

“做生意不分先后。”

“没有钱,走开!”

“我有宝石,还有香料!”

“交换!”

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大食人和佛郎机人开始竞价。

这样的情况,几乎每日都在发生。但是,能与箱中丝绸茶砖媲美的好货,不是次次都有。

海盗是无本买卖,每次出海,脑袋要系在裤腰带上。随明朝海禁愈严,能带上岛的货物,种类不少,质量却是参差不齐。

每逢“开市”,懂行的自能满载而归。新来的或是不懂官话的,十有-八-九要挨-宰。

饶是如此,只要能换到丝绸和瓷器,哪怕是次品,运回欧罗巴也能大赚钱一笔。

摆出货物,番商揣着袖子,稳坐-钓-鱼-台。

佛郎机人和大食人红着眼睛,大声叫喊,宝石一袋又一袋。不顾价格,誓要压下对方,取得这匹货物,真诚演绎人傻钱多。

吵闹声引来更多人,连海匪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番人有不少好货。”一名脸上有疤的海匪啧啧两声,“我前个见到,这么大的珍珠,眼不眨,都给了王十九。”

“王十九?”另一个满面虬髯的海匪道,“船主不在,他也敢收?”

“怎么不敢?这姓王的背着船主,没少干-私-活,胆子越来越肥,还以为船主不知道。”

“船主知道,还放着他不管?”

“怎么不管,是没腾出手来。我听说,朝廷派遣钦差,从海路南下剿匪,钱顺和刘愣子几股人都被灭了,船也被烧,岛上是人-畜-不剩。”

嘶——

周围海匪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如此?”

“这是官军还是海盗?”

“就是海盗也没这么干的。”

“人-畜-不-留,船都烧了?”

“我听得真真的!”透出消息的海匪不满众人猜疑,狠声道,“这次船主离岛,就为同其他船主商量,该定个什么章程,灭了这钦差锐气。”

“不是有岸上的官?”

“不顶用!”疤脸海匪摇头。

“怎么不顶用?”

“自身难保,还顶什么用。”

“这又是什么缘故?”

“都是些贪财胆小的,平日里鼻子朝天,真遇上事,转眼就能把咱们卖了。”

“不能吧?”

“如何不能?”疤脸海匪哼了一声,“说到底,咱们是匪。自古官-匪不两立……”

话没说完,忽见对面的海匪瞪大眼,望着他身后,活似见鬼一般。

“怎么回事?”

嘟囔着转够身,只一眼,犹如冰水倾倒,从头顶冷到脚底。

“狼烟?岛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漆黑的烟柱,随海风飘散,弥漫山后。

海匪中有逃役的卫军,也有北地来的边军,看到浓烟,都是满脸震惊。

自谢十六盘踞岛上,双屿港都是以旗令火把传讯,从未有过狼烟。况且,西南面就是钱仓所,升起狼烟,不是给官军指明道路,等着对方来杀?

“事情不对,快去看看!”

疤脸海匪满脸狠色,扫视兀自不觉的商人,低声道:“看着他们,谁也不许走!必要时……”

手指划过颈间,眼中满是戾气。

如果有探子混上岛,无论官兵还是其他海上势力,这些商人都是最好的渠道。

疤脸海匪是谢十六心腹,在一众海匪之间,算得上头目类的人物。

得到命令,海匪立即分头行事。

番商被大食人和佛郎机人围在中间,小心抬头看一眼,心中默念:小的已是拼了命了,杨大人,您可快点来吧!

充作护卫的老大和老五,抱臂站在一边,貌似不在意,心中也是万分紧张。

那个嘴上无毛的钦差,真能一战而下,拿下双屿岛,擒杀谢十六?

心中再没底,为了诏狱里的兄弟,无论如何不能露怯。

头掉碗大个疤,能闯过这关,就不再是匪。说不得,一众兄弟都能得朝廷招安,改头换面,吃上官粮。

活不下去才会落草。

没人乐意一辈子做贼。有旁路可走,纵然风险不小,也要冒险试上一试。

老大老五互看一眼,握紧怀中匕首,盯上靠近的海匪。

岛后接连升起三道狼烟,海匪赶到时,第四道狼烟已经点燃。

“快灭掉!”

顾不得搜人,疤脸海匪当先推倒架起的柴堆。

奈何烟雾不散,推倒后,反冒出刺鼻味道,呛得众人连连咳嗽。

被呛到的人,很快双眼红肿,全身无力,陆续瘫软在地。

少数海匪撕下衣襟,捂住口鼻,勉强支撑着回去报信,却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弓箭-射-倒,当即去见了阎王。

近两米的山石后,王守仁收起-弓-弩,几名卫军继续点燃狼烟。

柴堆中有胡椒和致人晕迷的香料,皆是从大食人手中购得,被投入火堆,为海盗加料。

“快!”

王守仁同一名官军分守左右,余下人擦亮火石,很快,又有一道狼烟升起。

海面上,兵船循狼烟指引,越来越近。

铜炮推上甲板,火药沙土铁球接连填入炮口。

火把亮起,双屿岛上的海匪,生命进入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