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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旧案,禀奏新事,庶无缺漏,方可修辑。”

刘健奏请完毕,朱厚照立刻点头。当殿下敕谕,令各王府长史司遣人入京,八月底必须启程,不得延误。

“陛下圣明。”

刘健行礼归班,李东阳继而出列。

“陛下,臣有奏。”

闻言,群臣都是一愣。

刘阁老且罢,李阁老?

今天刮的是什么风?

“启禀陛下,臣查旧案,圣祖高皇帝朝,太宗皇帝为宗人府宗正,定有例,各王府长史,非进士出身者,历任九年方许保奏举荐。如入朝为官,需外放九年,考绩为优,方可调入京城。”

朱厚照坐正身体,表情肃然。

群臣竖起耳朵,均不太明白,平日里八风吹不动,非必要不出声的李阁老,今天这是怎么了。

敲着势头,分明是打算找藩王府的麻烦。

“臣乞陛下敕令,详查被保奏举荐之人。凡有违例,俱罢黜罚金,以儆效尤。藩王被蒙蔽,举荐属官,当由宗正出面,告以祖训。”

藩王分封,无召不得离开封地。

想坐稳王位,知道朝廷动向,必须打探京中消息。这一来,便需结交朝官,多送金银器物。

然常年打雁,也有被啄眼的时候。

遇上尘鱼甑釜一类的人物,非但达不成目的,反会受其累。闹不好就会被弹劾一番,告到御前。

相比之下,举荐王府属官入朝,则保险得多。

一日为长史司属官,便打上藩王府烙印,终身断不开关系。不说拴在一根绳上,背叛的代价也会相当大。

因是圣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知晓其中问题,也不能擅加更改。高举祖宗之法,抢了侄子皇位的太宗皇帝,更是如此。

无法更改,不代表没有办法。

套上几层紧箍咒,多加些为官条件,即能成事。

先在王府呆满九年,再到地方工作九年,调入京城,先要设法打开局面,又需耗费不少时间。

拖上十几二十年,同王府的关系自会疏远。

入京也有学问。

调入神京自然好,调到南京,纯属于养老。

安排下这颗棋子,多半已经废了。

为避免这种情况,钻空子,提前保奏,缩减外放时间,打点吏部更改考绩,屡见不鲜。

李东阳请旨,严查各王府保奏的长史,涉及大小多个藩王,水会被搅得更混。

只言罢官免职,查不查背后之人,未有明述。

天子敕令中不详写,藩王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

扰乱朝中视线,掩藏下真实目的,暗中谋划行事,等众人反应过来,要问的事情,该取的口供,早已呈送御前。

“准奏!”

朱厚照很高兴。

当场下了第二道敕令。

“陛下圣明!”

李东阳手持朝笏,躬身行礼,退回队列。

不等众人细思,谢迁施施然走出,朗声道:“陛下,臣有奏。”

“谢相公尽言。”

“太宗皇帝旧例,凡王府家眷,唯王妃父兄可授爵,出官任武职。余下女眷,皆不可循此例。”

谢迁声音清朗,在奉天殿中阵阵回响。

“近闻有违例者,荐侧妃兄卫所佥事,举妾父任州县衙职司。违反祖训,不尊太宗皇帝旧法,当予以严查!”

文武两班倒吸一口凉气。

先是首辅,后是次辅,三位阁老轮班上阵,玉牒,长史,女眷。

傻子也该晓得,内阁盯准了藩王。

过于震惊,满殿文武均瞠目当场。

谢迁归班之后,殿中仍久久无声,更无一人出列。

摩-拳-擦-掌,计划弹劾江浙之事的言官,也是目瞪口呆。

阁老就是阁老。

出口就是惊雷。

比起弹劾朝官,明显是藩王更为重量级。哪怕没有明言,天子敕令下达,宗室内部也将地震。

向天子陈情?

欲加之罪,莫须有?

根本行不通。

阁老不同寻常官员,一言可谓千钧。且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必手握证据。

今日之后,敕令下发,凡涉事者,必惶惶然奔走相求。

风声传出,民间定会沸沸扬扬。

相比起来,江南剿匪,处置几个贪官,根本不算什么。纵是被捉拿的官员一日多过一日,诏狱人满为患,朝中的目光也不会就此倾斜。

都察院几名御史,六科数名给事中,都摇头苦笑。无声叹息。

备好的奏疏,怕是用不上了。

这种情况下,弹劾南京守备枉法,直讽江浙镇守太监公报私仇,上言南下司礼监少丞公然索贿,都起不到预期的效果。

天子听闻,顶多会轻飘飘来一句:“朕知道了,令东厂详查。”

东厂厂公,即是司礼监提督太监。

交给东厂查,能查出个球!

请三司?

有王府之事顶在前头,谁有心思理会几个“地方太监”?

时运不济啊。

叹息一声,对昔日同年,故交旧友的请托,只能道一声抱歉。

京中云劫雷动,因三位阁老奏请,风浪骤起,根牙磐错,情势愈发复杂难辨。

江南之地,剿匪的计划,再次取得成效。

悬赏高达万两,沈岳的人头仿佛磁石一般,海上匪贼,陆上亡命之徒,接踵而来。

多股势力逡巡海上,寻上岛之路。

官兵暗中跟随,五日间,认出多名大盗贼匪。

“海捕文书发下多年,仍遍寻不获。老子还以为这厮死了,没想到,竟躲到了海上!”

熊指挥使举着粗陋的单筒望远镜,望着远处的木船,冷笑数声。

“沈岳的人头,当真是值钱!读书人的花花肠子,老子算是服了。”

几张悬赏告示,闹得海匪内部四分五裂,争相告发斩捕,投降朝廷。

附近的小股流匪,潜逃多年的巨盗恶贼,竟都开始露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举数得?”

抚过颌下虬髯,熊指挥使将木质的望远镜往腰带上一插,这可是好东西,和姓肖的打破头,才抢到手里。

杨钦差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能想出这些机巧物,用到海上,当真是利器。

随船的百户站在一侧,看着指挥使腰上的“木筒”,很是羡慕。

什么时候,他也能有一支?

“有船过来了!”

忽然,船栏处的卫军挥舞旗帜,发出讯号。

船首几人当即一凛,调转船头,很快发现,两艘帆船,正一前一后追逐而来。

当先一艘,明显是大食商船。

紧随其后者,升起一面惨白的骷髅旗,船首的撞角,竟是个长翅膀的-鸟-人。

“这什么东西?”

明朝水军见过欧洲商船,打出旗帜的海盗船,却是第一次见到。

究其原因,明军水军多在近海巡逻,外来的船只,多在海上即被拦截,落到水军手里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不知该说这艘船倒霉还是幸运。

遭遇暴风雨,侥幸生存,却偏离航向,无法返回欧罗巴。不知怎么,竟闯入明朝海域。遇上一艘完好的大食商船,贪心骤起,不管不顾,就要动手开抢。

宝石香料自然要有。

食物淡水,更是海盗急需之物。

官军率先发现海盗船,却不是第一个动手。

聚集在此地的海匪大盗不下五百人,见到悍然闯入的外来船只,怎会客气。

调转方向,狼群一样围了上去。

有多少东西,暂且不论。先教训这帮捞过界的孙子,才是要紧!

大食商船加快速度,直接冲向临时组成的“船队”。

在海上做生意,遇到海盗是常事。

明国海匪比较讲规矩,多数能花钱消灾。混熟了,还能做生意。

欧罗巴人就是一群饿死鬼,货物抢走,船凿沉,人也要丢海里。

活下来算运气,喂鲨鱼,只能自然倒霉。

海上的战事,一触即发。

熊指挥使下令退后,放下快船,分别往双屿港和钱仓所送信。

获悉消息,杨瓒愣了片刻,下意识看向王守仁。

那艘大食商船,和这位有没有关系?

毕竟,就埋伏佛郎机船只,搜寻新大陆海图之事,两人曾进行过商讨。王主事的提议,即是以商船为饵,引来几艘西方运矿船。

“佥宪?”

王主事不解,为何这般看他,目光还是如此奇怪?

不待杨御史说出疑问,顾同知已推开房门。

见到室内情形,黑眸微凝,煞气骤现。

高凤翔尚未返京,闻海上变化,随顾卿一同前来。

一路之上,还算正常。

房门推开,顾同知立定,手握刀柄,仿佛有朔风刮过,高凤翔背后登时一凉。

左右看看,除跟随自己的小黄门,几名锦衣校尉均退开三大步。观其动作,非是职责所限,怕已是有多远跑多远,路不够长,直接跳海。

总之,为身家性命着想,必须远离顾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