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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如知晓天子处置贪官时,曾口出何言,杨御史能否继续坚持,当真是个未知数。

顾卿退后半步,众校尉散开,护在外围。

刘瑾同样下车,换乘马匹,走在一身葵花衫的张永身边,皮笑肉不笑,语气却相当亲热。

“数月不见,张少监可好?咱家在江浙,可是想念得紧。”

“咱家也是一样。”张永道,“刘少丞随钦差南下,墨突不黔,一馈十起,咱家当真是佩服。”

“咱家不过在钦差跟前帮忙,做的都是粗活,实在不值当这般夸奖。”刘瑾满面谦虚,“张少监伺候陛下,御前行走,才真是精心。”

“过誉。”

“哪里。”

两人都是屡经阵仗,口蜜腹剑,语中藏锋,玩得是炉火纯青。无奈实力相当,三个回合,谁也奈何不了谁,反倒都被刺得肝疼。

不想在天子跟前失态,只能捂着“伤口”,狠瞪对方一眼。

咱家不和你一般见识!

这次先放过你。

给咱家等着!

等着就等着,怕你啊!

张永瞪眼时,不忘握住拳头,指节咔吧作响。

同咱家瞪眼?

想是忘记被咱家捶是什么滋味。

刘瑾夷然不惧,嘿嘿冷笑。

力气大又怎么着,当咱家还是吴下阿蒙?

此次南下,嘴仗不停,动手的机会更是不少。淮安扬州,宁波嘉兴,刘公公一路打过来,经历的阵仗,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动手?

好啊,咱家接着。到时候,可别到陛下跟前哭,说咱家欺负你!

两人互不相让,瞪着一对招子,以目光交锋。

空气中似有火花闪烁,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两位公公暗潮汹涌,朱厚照行在前方,半点没有察觉。兴致勃勃,询问杨瓒在江浙经历,对剿匪之事尤其感兴趣。

“陛下,臣不通兵事,怕是讲得不够详细。陛下-欲--知详情,不妨召兵部主事王守仁至御前奏对。”

“王守仁?”

“王主事为此行随员,剿匪之时立有大功。”

“朕想起来了。”朱厚照拽住缰绳,问道,“可是礼部侍郎王华之子?”

他就知道。

杨瓒暗中叹息,点头道:“回陛下,正是。”

“好,等朕回宫,即召王卿家觐见。”

“陛下英明。”

一路前行,路旁百姓越来越多。

有五城兵马司官兵和顺天府衙役拉开人墙,道路依旧狭窄。不能纵马飞驰,只能缓慢前行,速度不比走路快多少。

见前方人-潮-拥挤,杨瓒斟酌片刻,进言道:“陛下,道路狭窄,马行尚可,车行困难。不如令锦衣卫驾车转道,先往镇抚司,再送宫城。”

金银箱笼需得小心,押送入京的海匪番商,也不好提前露面。

“车上有东西?”

“正是。”杨瓒点头,压低声音道,“均为地方官员表礼并仪程。”

说话时,借衣袖遮掩,比划出一个数字。

“这么多?”

朱厚照瞪圆了眼睛。

“的确。”

杨瓒放下胳膊,道:“凡金银玉器,臣皆详实记载,今日便送承运库。”

“也好。”

路行中途,百姓不停聚涌。

朱厚照兴致上来,举起右臂,向两侧挥了挥手。

登时,人群似滚水沸腾,山呼万岁声不绝。

“陛下万岁!”

在豹房做事的工匠役夫,离京之前,早将天子仁德传遍。

“陛下仁慈!”

“陛下万万岁!”

朱厚照兴奋得脸颊发红,用力挥舞着手臂。

山呼声更高,如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

官军和衙役苦笑连连,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抵住汹涌的人群。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道:“哪个踹老子?!”

声音不高,很快被“万岁”声压过。出声之人却没能站稳,猛的向前栽倒。

一个带起两个,两个带起六个。

因拥挤过甚,混乱迅速开始蔓延。

“护驾!”

发现前方嘈杂,意识到不对,顾卿立即上前,刀未出鞘,仅托在身前,凛然的煞气也让人胆寒。

张铭策马,慢顾卿一步。

看向绯衣金带,肤似寒玉的顾同知,再看看自己,张佥事果断望天,叹息一声。

老爹都是一样的黑,儿子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顾卿的兄长,他也见过,同样生的好。

难怪兄弟俩一个进了金吾卫,一个入了锦衣卫。

老爹说过,锦衣卫是天子仪仗,和“门面”差不多。挂衔不管事的另论,如自己这般,在镇抚司内行走,没少招人眼,更没少被老爹念叨。

“老子长得不差,你小子怎么就生成黑炭?”

以往,张铭不服气。

黑怎么了?

虎背熊腰的昂藏男儿,顶一张小白脸能看吗?

见到顾卿,张佥事的信心开始土崩瓦解。

摸摸脸,难不成,这就是顾卿升任同知,可随钦差办事,自己升到佥事,也只能留京管事的原因?

察觉张铭视线,顾卿侧首,奇怪的看他一眼,眉心蹙紧。

英国公世子,他是只闻其名,少见其面。

同为锦衣卫,也同在北镇抚司,两人遇到的次数屈指可数。

即便遇到,多是擦肩而过,抱拳即罢。今番并行,顾同知陡然发现,这位张世子,眼神似乎有些问题。

如此看人,莫名让他觉得不适。

换成杨瓒,怎么看,顾同知都欢迎。眼前这个黑炭……拇指抵住刀鞘,寒锋出鞘半寸,威胁之意彰显。

继续下去,他不介意请张世子到诏狱坐坐。

锦衣卫动作极快,朱厚照被众人护卫,未见半点惧色,反而抻着脖子,对混乱之处极是好奇。

“陛下,尽速回宫为上。”

杨瓒出言相劝,朱厚照虽觉遗憾,到底还能听劝。

混乱中,几名衙役忽然载倒,皂衣被血浸透。

“死人了!”

人群中又传来惊叫,混乱更甚。

先前的混乱,可以说是意外。现下,便是脑袋被门夹过,也该晓得,事情不对!

“护驾!”

众人绷紧神经,王守仁已取出随身-弓-弩,对准混乱处。黑色的箭矢,随时可能离弦。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开始分散,数名藏在其间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迅速张开包围圈,盯住几次出声之人,当场就要擒拿。

天子安危要紧。

身份暴-露-与否,多日的跟踪都将白费,全不在考虑之中。

未料想,扰乱人群,不过是声东击西。

官军衙役被混乱缠住,厂卫的注意力亦被吸引,暗藏多时的钉子,方才行动。

三支长箭,分别从三个方向飞来,目标却不是朱厚照,而是紧跟在天子身旁的杨瓒!

“佥宪小心!”

王主事距离最近,箭矢疾出,硬生生撞歪一支长箭。

众人知晓不对,却来不及反应。

“快躲!”

顾卿单手按在马颈项,就要飞身上前。

不料,杨瓒直接从马背跌落,险险避开两箭。胯-下-骏马一声嘶鸣,脖颈流出鲜血。跟在杨瓒身后的刘公公,同样“哎呦”一声,跌落马下。

就在这时,进更多官兵和厂卫赶至。

见人群混乱,牟斌当机立断,令锦衣卫开路,凡拦路者,俱已刀鞘拍击。

“可疑之人,全部拿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牟斌尚不知道,鱼刺的不是天子,而是杨瓒。

三位阁老同样以为,杀手的目标是朱厚照。

“这还了得!”

京师之内,天子竟然遇刺!

当他们都是死人?

顺天府府尹赶到时,人群已被锦衣卫控制住。见到从一座酒肆中抓出的杀手,看到被收缴的长弓,差点腿一软,跌落马下。

事情大了!

六部九卿先后闻听消息,皆震怒不已。

政见不合均被丢到脑后,现下要务,缉拿可疑之人,立即审讯!

鸿胪寺和四夷馆忽然出现大批官兵,俱为内阁调遣,将两处团团围住。

住在其中的藩王长史,外邦使臣,惊吓不小。面对凶神恶煞的官兵,想问一问,究竟发生何事,都没有胆子。

混乱被止住,不下五十人被厂卫抓捕。

在刀鞘棍棒和铁尺的作用下,骚-乱-终于开始平息。

朱厚照翻身下马,焦急看着被顾卿扶起的杨瓒。

“杨先生,可无事?”

“陛下,臣无事。”

仓促落马,杨瓒脸颊掌心均有擦伤,好在并不严重,行动无碍。

相比之下,惨遭飞矢的刘公公,明显“伤势”更重。

倒在地上,哎呦两声,见天子压根不看自己一眼,登时心酸已。

张永下马,走过来,貌似同情的扶起刘瑾,恰好按上被划伤的手臂,引来又一声惨叫。

朱厚照终于转头,惊讶道:“刘伴伴受伤了?”

刘瑾立时泪如雨下。

“陛下,奴婢是小伤,不碍事。”

“哦,那就好。”

朱厚照点点头,吩咐张永照看刘瑾,纵身上马,即刻返回宫城。

他是爱玩,也时常犯熊。但事情的轻重缓急,却十分明白。

今日之事,明显早有安排。

究竟是何人,出于什么目的,为何要刺杀杨先生,还是当着朕的面动手,必要查个一清二楚!

揪出幕后主使,无论是谁,朕必取其项上人头,夷其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