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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纵被讥以失察,今日后,真相当明,天下人唯感谢相公持正公允,不徇私情。”

“耆老之言,迁愧受!”

说话的老者,须发皆白,满面沟壑。一身布衣,挺背直腰,不见半分伛偻。

谢迁站在老者面前,神情郑重,深深下拜。

杨瓒心中感叹,不觉钦佩。

阁老终究是阁老,谠言嘉论,干净利落。换成他,想能解困,必要费更多口舌,未必会如此干脆。

不过,杨瓒也明白,自始至终,谢迁的官职地位,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士农工商,士本在前。

一品大学士,三朝老臣,左班之内仅列刘健之后,同李东阳并齐。

这样的谢阁老,万民之前坦言惭愧,远比一个四品佥都御使费尽口舌更有说服力。

“姜是老的辣。”

谢十六知道必死,豁出去,泼不成脏水,也要恶心杨瓒。未料想,谢阁老动动手指,就将他按了回去。

赞叹之余,杨瓒不禁有些后怕。

江浙事情顺利,当真是撞了大运。回头想想,不是王守仁刘瑾发力,没有锦衣卫东厂相助,别说剿匪,怕是到江浙第一天,他就会被收拾得脱掉一层皮。

事情解决,囚车行出承天门。

沈岳笑得声音沙哑,不知真疯,还是在看谢十六笑话。

见囚车未回刑部大牢,转道诏狱,同车海匪赤着双眼,瞪着谢十六,咬牙切齿,几欲徒手将他撕碎。

回到城头,本该是主角的杨佥宪,在城下彻底成为配角。同样的,本-欲-弹-劾谢阁老之人,也就此少去大半。

放下鼓锤,张永躬身立着,尽最大努力减少存在感。

无视群臣目光,朱厚照上前两步,靠在城墙,向百姓大方挥手。

“陛下万岁万万岁!”

与此同时,鸿胪寺中的藩王府长史终于得到机会,同-潜-伏-在京的钉子接头,递出密信,千叮万嘱,务必尽速送到王爷手中。

“事关重大,绝不能耽搁,更不可被京卫察知!”

“长史放心。”

两名鸿胪寺序班守在门外,见人出来,一人继续守着,另一人送其离开衙门。遇有侍卫询问,言其为菜农,蒙混过去。

“大恩不言谢!”

又是一封银子到手,序班点点头,目送来人离去。

旋即回身,唤来一名长随,道:“给钱百户送信,事情成了。安化王府和宁王府都来了人,晋王府还没有动静。安化王府那个,有几分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听口音,绝非出身宁夏,倒像是京城人。”

“小的遵命!”

长随应诺,快步离去。

两名长史自以为做得机密,殊不知,自始至终,都在厂卫-监-视-之下,安排之中。

北镇抚司

牟斌得报,立即下令,秘密前往拿人。

“记住,弄晕之后装车送回来,勿要惊动他人。”

“遵命!”

校尉领命离开,同回京不久的赵榆擦肩而过。

赵佥事上门,牟指挥使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禀指挥使,江浙涉事之人俱已拿回京城,现押南镇抚司。供词在此,请指挥使过目。”

“赵佥事辛苦。”

“不敢。”赵榆道,“江浙镇抚使十去五六。下官请命,另派人前往。其后,严查南直隶镇抚司,并查福建、广东两地。”

牟斌有些犹豫。

谋刺之事刚有眉目,藩王、地方官员乃至朝中部分文武,都嫌疑不小。

线索送回,牟斌越看越心惊。

偏宫中传出密旨,查出主谋,暂时不要声张。借势向各藩王封地派人,详查宗室不法。

牟斌几番思量,脑中闪过多个念头。

依天子旨意,谋刺之人必会-砍-头-凌-迟。但送到台前的疑犯,未必会是真正的主谋。

左思右想,牟斌终于明白,天子之意,旨在藩王!

念头一起,如钢锥般扎在心头。

牟斌苦笑,今遭事了,能保住一条命就该谢天谢地。

这个当头,福建广东之事,当为次要,无需急着查。早晚要让位,不如留几个尾巴,由继任者领功。

不大不小,好歹都是份人情。

“此事不急。”打定主意,牟斌道,“手无实据,不好大动干戈。谋刺之人尚未归案,一时之间派不出人手,清查各地镇抚使之事,且延后半月。”

“指挥使,迟恐生变。”

牟斌想了想,道:“既如此,先查福建。南直隶和广东,先派人盯着,莫要急着抓人。”

钦差剿匪不久,查福建师出有名。南直隶和广东,内中另有隐情,还需放一放。

“遵令!”

南镇抚司掌锦衣卫内部事,指挥使犯罪,也能拿下大狱。但牟斌位置尚稳,负天子密令,赵榆为其下属,再不甘心也只能应诺。

正德元年,十月壬寅,天子复弘文馆讲习。

早朝之后,朱厚照兴冲冲赶往偏殿,路上遇到坤宁宫来人,见到食盒,笑道:“可是米糕?”

“回陛下,正是。”顿了顿,宫人犹豫道,“糕里裹了艾油。”

裹了艾油?

一瞬间,朱厚照嘴角发抖,笑脸变成苦脸。

“皇后亲手做的?”

“回陛下,是。”宫人低头,坚持盯着脚面。

“朕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皇后,天色渐凉,莫要过于操劳。做糕点之事,可交给尚膳监。”

千万别再想出更新奇的点心,胃疼啊!

“奴婢遵命。”

宫人福身,如遇大赦,退步离开。

看着食盒,朱厚照咬着腮帮,眉头连跳。

皇后的心意,总不好浪费。但裹了艾油的米糕……前日在坤宁宫,却不过皇后美意,用过小半碗面条,差点酸倒牙。现下又是辣糕,皇后的口味,朕当真是承受不来。

“起驾吧。”

苦着脸,朱厚照坐在车上,盯着谷大用手中的食盒,唉声叹气。

谷大用和张永都没出声,一路沉默前行,抵达弘文馆。

车舆停下,朱厚照的脸色依旧没有转好。

今日李东阳不当值,逢弘文馆复讲,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突然来旁听,凑一回热闹。

天子站在店门前,一顿长吁短叹,全被李阁老看在眼里。

李东阳颇为疑惑。

不是说,每遇杨御史讲习,天子都迫不及待赶来。讲习之后,意犹未尽,还常常留膳。如今亲眼见到,怎么和传说中不太一样?

这样不乐,究竟出于何因?

难不成传言为假,天子依旧不愿读书?

李东阳表情不变,心中思量,脑中转过数个念头。

朱厚照下舆,见到殿门前的杨瓒,心情总算好些。看到一旁的李东阳,弯到一半的嘴角立刻僵住。

转过脖子,朱厚照挤挤眼睛,杨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杨瓒拱手,臣不知。

朱厚照继续挤眼睛,李相公为何在此,莫不是监督朕读书?

杨瓒继续拱手,臣仍不知。

朱厚照:原来杨先生也有不知之事。

杨瓒:……

手痒,怎么办?

可惜刘公公不在,无人可抽。

李东阳行礼,言今日不当值,请观天子讲习。

朱厚照牙疼,却不能把人撵走。杨瓒更不能开口赶人,只能侧身,等两人进殿,迈步跟上。

阁老旁听,是给你脸面。就算满口黄连,也要笑着往下吞!

两人落座,杨瓒颇有些紧张,下意识握住金尺,只为壮胆。

金尺亮出,光芒耀眼。

朱厚照眼皮微跳,李东阳瞬间恍然。

原来,弘文馆讲习是这般?

难怪天子好学。

李阁老天资聪颖,但在求学时,也没少被打手心。看到金尺,回忆往昔,联系到朱厚照身上,自觉有了答案。

杨瓒不知李东阳所想,自然无从解释。

清了清嗓子,镇定一下心神,按照先前预定,就江浙剿匪之事,为天子开讲。

因过于紧张,金尺不断挥舞,朱厚照眼猛跳,坐得笔直。张永几个恨不能藏到墙后,躲到殿外。没刘瑾扛尺,当真心中不安。

见天子这般认真,李东阳的误会自然更深。

按理来讲,两人关系还算不错,李东阳仅是旁听,杨瓒不该如此紧张。

无奈,事情就是这么奇怪。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初中教师的课堂上,突然多出一个院士,真才实学,获过诺奖,不紧张才见鬼了!

认识?

认识才更要命!

李东阳在侧,杨瓒不敢有半点放松,说话的语速增快,观点犀利,言辞愈发谨慎。

两盏茶后,李东阳未现不愉,杨瓒暗松一口气。紧绷稍缓,收回金尺,大着胆子,就海匪之事做深入讲解。

某些观点,略有些出格,李东阳微皱眉,却始终没提出异议。

半个时辰过去,杨瓒喉咙发干,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李东阳抚须颔首。

杨瓒眨眨眼,您老满意了,该走了吧?

可惜,李相公安坐不动,用过茶店,继续旁听。

直到讲习结束,天子留膳,李东阳也没离开。其后,与杨瓒同至东暖阁,为天子讲解政事,析毫剖芒,鞭辟入里。

朱厚照听得认真,杨瓒也获益匪浅。

宫门下钥,两人方才离开。

走出奉天门,分别之时,李东阳忽然道:“小友洞达事理,对地方事颇有见解。日后有暇,可过府一叙。”

“阁老谬赞,瓒愧不敢当。”

被李东阳称“小友”,杨瓒受宠若惊。

“今日弘文馆内,小友畅言匪患,并社府库,可谓淋漓尽致。如有机会,老夫定再至弘文馆,同小友讲习。”

“阁老过誉。”

李东阳笑了笑,登上马车,同杨瓒告辞。

杨瓒立在原地,目送马车行远,长出一口气。

安全过关,不容易。

可惜,他这口气松得实在太快。

三日后,杨瓒走进弘文馆,见到坐在李东阳身边的户部尚书韩文,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左脚绊右脚,来一个五体投地。

同样苦着脸,对辣米糕没辙的朱厚照,瞅瞅杨瓒,无奈的咧了咧嘴角。

此情此景,君臣当可执手泪眼,无语凝噎。

这日子,当真是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