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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顾佥事!”

熟悉归熟悉,众人都明白,自伯爷离开庆平侯府,兄弟分支,侯府同伯府,世子同伯爷,再不同以往。

故而,几名护卫均称“佥事”,而不是“世子”。

既然是两家人,理应照规矩来。何况自家都是锦衣卫,和金吾卫算不上针锋相对,关系也没好到哪里去。

“赵护卫。”

顾鼎还礼,面上依旧带着笑容。

“二弟一向可好?”

“回佥事,伯爷甚好。”

“我闻二弟奉旨出京,往江南去了?”

“回佥事,事关机密,恕卑职不敢应答。”

点点头,顾鼎没有追问,反而话锋一转,道:“随天子出京之人,即是都察院佥都御使杨瓒。”

“回佥事,正是。”

“现今,杨御史仍借住伯府?”

赵护卫神情不变,吐出硬邦邦两个字:“的确。”

顾鼎心头微动,笑容敛去三分。

“这么说,事情是真的了?”

赵横诧异,什么真的?

“先时堂上寿宴,二弟说了些话,我本以为是醉言,没想到……”

忆起前事,顾鼎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没有继续再问,自顾自转身,看向二楼客房,满面沉思。

赵横愈发不解。

伯爷回侯府贺寿,是老六跟着。当时,他正给杨御史赶车,不知详情。听老六回来说,席间一切正常,外人离开后,伯爷随老侯爷进书房,隐约说了些什么,老侯爷气得摔了砚台。

想起伯爷离京之前,梅树下那一幕,赵横拧起眉头。

如果是这事,着实有些难办。

伯爷和杨御史的事,在弟兄们眼里算不得什么。侯府的人会如何想,他却拿不准。

按理,已经分支,无论伯爷做什么,那边都管不着。可孝道压着,老侯爷真的发话,伯爷左右都是为难。

“啧!”

赵横撇撇嘴。

要么说,家大业大就是麻烦。

像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被个老军户收养,送养父归西,孑然一身,别说找男人,再出格的事也没人管他。

现如今,只望侯世子别多管闲事。

要是找上杨御史,说些有的没的,旁生生出枝节,伯爷归来之后,一怒之下会闹出什么动静,想想都吓人。

掀了侯府倒不至于,同那边彻底分开,倒有几分可能。

如此一来,倒也不是不好。

“赵护卫?”

“没事。”赵横晃晃脑袋,看清出言是谁,立即瞪眼,“不是让你上房顶,怎么下来了?眼皮子底下还敢偷懒?!”

护卫无语。

外边正下大雪,趴了一个多时辰,手脚冻成冰块,还不许他下来暖和暖和?

弟兄是锦衣卫,有血有肉,不是神仙!

客房内,朱厚照铺开白纸,提笔简单勾勒出舆图。

杨瓒看得稀奇,没想到,天子竟有这份本领。

“朕画的一般,杨先生莫要见笑。”

“陛下,臣不敢。”杨瓒道,“陛下所绘,线条虽简,实比兵部旧图更为清晰。”

“杨先生莫要夸我。”

被这般夸奖,朱厚照耳根发红,竟忘记自称。

“朕从马学士学过画,先时翻阅舆图,试着临摹过几次。”

说话间,朱厚照落下最后一笔。

张永立刻递上布巾,小心吹干墨迹。

“这里是通州,往郑村坝要经一处皇庄。”朱厚照站在桌旁,手指擦过,染上一点墨迹,“张伴伴,朕记得可对?”

“回陛下,此处确有皇庄,早年还有功臣庄田,现已收回。”

“功臣田?”

“回陛下,去岁庆云侯世子不敬御赐之物,下锦衣狱。庆云侯被牵连,查出数罪,爵位被夺,功臣田也被收回。”

“朕想起来了。”朱厚照面露恍然,看向杨瓒,道,“朕记得,周瑛那厮很是嚣张,先周太皇太后在时,连父皇都拿庆云侯府没办法。建昌侯和庆云侯世子闹-市-群-殴,本该治罪,最后也不了了之。”

杨瓒低头,假装专心看舆图,模糊应了两声,没有认真接话。

究其根本,庆云侯府多行不义,有-私-结-藩王之嫌,没了周太皇太后庇护,早晚都要被收拾。但作为切入口,多米诺骨牌倾倒的引子,还是低调些好。

朱厚照随口一说,并未打算深入“探讨”。注意力重新回到图上,计划往郑村坝之前,先去皇庄。

“月前李相公上疏,皇庄不收行商税费,当地官府取消关卡,往来市货的行商愈多。此番既是顺路,不妨去看看。”

“是。”

“等谷伴伴回来,商队的事也可查明。”朱厚照握拳,脸色忽然一变,“无论是谁,敢私自市铁器到草原,朕绝不轻饶!”

“陛下英明。”

商定诸事,杨瓒行礼告退。刚走出房门,就被顾鼎拦住。

“杨佥宪,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瓒挑眉,问道:“顾佥事可有要事?”

“顾某确有事,望同佥宪详谈。”

“如此,请。”

文武有别。

同为正四品,顾鼎是侯世子,杨瓒有中顺大夫的散阶,在朝中遇到,一般而言,当是顾鼎先抱拳行礼。在朝堂之外,就没那么多计较。

顾卿兄长的身份?

既然分支,这层身份未必重要。该给的面子,杨瓒会给。再多就不要奢望。毕竟,依顾伯爷的意思,伯府和侯府的关系越远越好。

走进客房,杨瓒亲自倒茶。

“顾佥事请。”

“杨佥宪客气。”

顾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赞道:“好茶。”

“此乃客栈所备。”杨瓒笑笑,“顾佥事喜欢,可吩咐店家多备些,带回京城。”

“……”他只是客气一下。

“顾佥事?”

“杨佥宪好意,顾某心领。”

言官果真不好对付。

顾鼎似乎明白,杨御史同二弟莫逆,不是没有理由。这份将人气到肝疼的功力,非寻常人可比。

放下茶盏,顾鼎收起笑容,直直看向杨瓒。

杨御史翘起嘴角,姿态从容,竟开始品茶。先时不觉得,经顾世子“提醒”,果真口齿回甘,好茶。

“杨佥宪如不介意,本官便开门见山。”

“请。”

“敢问杨佥宪,同舍弟相交莫逆,可是实情?”

“然。”

“借宿伯府至今,可曾想过另觅宅院?”

“没想过。”

杨瓒答得干脆,顾鼎被噎了一下。

“人言可畏。”

“顾佥事之言,杨某不明。”杨瓒嘴角微勾,貌似在笑,眼底实无半分笑意,“可否请顾佥事解释一下,如何人言可畏?”

“……”

这话能明说?

顾鼎再次被噎。

“去岁京城大火,杨某家宅被-焚,书童-惨-死。顾同知念同僚情谊,在下方有安身之地,实是感激不尽。”

放下茶盏,杨瓒收起笑容。

“今岁,瓒奉旨南下,数月不在京中。归京不到半月,又随天子出城,实无暇寻找宅院。兼俸禄不足,米粮仅够果腹,有心也是无力。”

从去年五月至今,先省亲后南下,大半时间不在神京,哪来的时间找房子。

借宿伯府又如何?

哪个脑袋被门夹,敢出言讥讽,绝对两尺子抽回去!

家宅被烧,仅凭俸禄,连客栈都住不起。借宿“好友”家中理所当然。马上再买一栋宅院,才是有问题。

他倒想问一问,诸位同僚哪来的钱,挥手就能置办宅院?

东、西两厂正在抓贪,如火如荼。

上自提督厂公,下到颗领班,乃至寻常番役,见面都是双眼通红。这个时候,谁敢冒头,杨御史定会让其知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杨瓒正气凛然,坚定表示,事情就是这样。有人敢找麻烦,无需劳动顾卿,撸袖子就能抽回去。

为保宗族,顾卿已作出牺牲。万一出事,侯府不能相护,他能!

别看胳膊不粗,手握兵器,来一个抽一个,来两个抽一双。人数太多,直接抽-出匕首,开扎。

顾鼎看着他,沉默许久,忽然展颜。

“我明白了。”

明白?

明白什么?

“杨御史同舍弟莫逆,乃舍弟之福。回京之后,杨佥宪有暇,不妨过府。家父闻佥宪之名,早想一叙。”

顾鼎态度变得太快,无语的变成杨瓒。被噎成这样,还请他过府,这位侯世子的脑回路,似乎和正常人大不一样。

告辞离开后,顾鼎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甚至好心情的哼了两声蓟州调子。

父亲说过,他亏欠二弟。

自己又何尝不是。

如果二弟愿意,他这个做兄长的,自无立场反对。从正统年至今,顾家经历多少风雨,都能扛过来。二弟不过是找了个男人,谁敢挑刺找茬,也要看他答不答应!

但以二弟的性格行事,十有-八--九-是用不上他。再加上这样一位……

顾鼎停住脚步,望一眼窗栏,找上这样一位,倒也是能耐。敢找这两人的茬,绝对是活腻歪了。

不过,二弟这是娶还是嫁?

从目前来看,应该是娶……吧?